寒蝉_作者:是鱼鳖耶(92)

2019-02-14 是鱼鳖耶

  红皮鞋的正上方缓缓出现一个女人,女人的面孔好像被人用刀划过,鲜血淋漓的伤口狰狞恐怖,外翻的皮肉和粗大的针脚令于秋凉不寒而栗。她站在原地,局促地拉了拉身上的红裙子,张开嘴好像要对于秋凉说些什么。

  突然,她痛苦地抱住头,蹲在地上不断哀嚎,不停发抖。于秋凉后退一步,戒备地看着她。虽说这是个梦,可难保这梦里不会有鬼,他死掉的那天,不就是在梦中死去的吗?

  女人在他面前哭着,她嗓音沙哑,让人听了就觉得喉咙发痒。可能她也觉得自己的声音太过难听,发出了短短的几个音节后,她就捂住了自己的嘴。过了一会儿,她忽地抬起头,嘴巴一张一合。于秋凉读出了她的口型,她说:“救我。”

  她仿佛在和什么东西作斗争,正强行抑制住站起身的冲动。于秋凉浑身发冷,感到大事不妙。

  先前的男鬼出现在女人身后,朝着女人的后背举起了菜刀。

  第30章 恩仇

  料想当中的血光四溅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因为在男鬼的菜刀落下去之前,于秋凉就先一步从梦中惊醒了。他睁开眼后茫然地看着天花板,现在天还未亮,室内安静至极,悄悄摸到手机一看,他才睡了几个小时。现在刚刚凌晨三点,远远不到他该起床的时候,可他的睡意散尽,一时半会是没法再次入睡了。

  那只小鬼睡得倒是香。他鸠占鹊巢,抢了于秋凉的床,还抢了于秋凉的哥哥。于秋凉微微偏过头往旁边看,但见小鬼抱着余夏生的手臂,而余夏生侧身躺着,用手臂圈着那具小小的身躯。这个年纪的小东西,就是爱和别人争抢,他们蛮不讲理,不单要占地盘,还要占人。于秋凉想冷笑,却又怕惊醒了余夏生,只得憋了股气默默地转身,再次把脸朝向床的外侧。

  他记得自己睡前,脸明明是朝外的,但睡着睡着,忽然又翻了回来。由此可见,梦境中下意识的举动常常反映出人类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只有熟睡的时候,人们才会卸下心防,除去伪装。

  淡妆浓抹的女人,都不会带着妆容睡觉,她们在睡前总要除去一切修饰,以最真实的面貌入梦。她们所卸除的,是肉眼可见的面具,而戴在心上的面具,有些人就算是在睡梦中,也无法将它们摘下。于秋凉睁着眼,盯着窗帘看了会儿,又忍不住翻转回去,去看睡着了的余夏生。他还是不了解余夏生,迄今为止,他仍然想知道余夏生的过去是什么样子。虽然余夏生从来不对他讲多余的话,但也许,就在今夜,他能趁着对方的安睡,把那层裹在外面的厚壳子撬开一条细缝。

  余夏生是真的睡了,他睡得很安静,眼睫毛投下弯弯的浅浅的阴影,像画师精心描绘出的弧形。于秋凉无需屏住呼吸,就这样大胆地端详他,他们俱是冰冷的不会呼吸的逝者,就这样面对面相望,气息也无法交融,谁也不怕把彼此惊动。

  睡着了说梦话的习惯,于秋凉小时候有,后来没了。此时他恍然想起,自己似乎从来没听见过余夏生说梦话。这老鬼神神秘秘,处处防范,就连睡着了也像只闭了壳的蚌,拼死守护着他柔软内里包裹着的珍珠。

  “哎……”于秋凉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他说不清自己在遗憾什么。可能他只是觉得,别人对他知根知底,他却对别人知之甚少,是一件很尴尬的事。余夏生把属于自己的秘密藏得严严实实,瓶盖被他拧紧了,一滴水也漏不出来,于秋凉不是没找其他的鬼打听过余夏生,可就连他们也都不知道余夏生的底细。余夏生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不是他们所了解的,余夏生的所有,对他们而言都是个谜。

  稍微知道一些的可能也就是顾嘉,毕竟顾嘉是和余夏生打交道比较多的一只鬼,然而她告诉于秋凉的那部分,和余夏生在于秋凉面前展露出来的那部分,大体上是相同的,没有多少区别。于秋凉既然知道这些,那问她当然是白问,他接连试探了几次都是同样的结果,最后搞得自己兴趣缺缺,不想再往下深挖。

  如果挖到底了,会挖出什么呢?于秋凉胡思乱想,从一颗种子联想到参天大树,从一个余夏生联想到整个国度。不过他也清楚,余夏生就是余夏生,不管在哪里,都只是余夏生而已,他所要探寻的,仅仅是余夏生这个人,而非和余夏生相关联的其他东西。

  双眼适应了黑暗,逐渐可以模糊地视物,于秋凉的视线从余夏生脸上滑落到他的颈侧,继而惊讶地发现了一道骇人的疤痕。那一瞬间,于秋凉脑内闪过无数纷杂的画面,他蓦地记起小时候看《聊斋》,里面讲某人的妻子被换了头,那头颅与脖颈相接的地方,便有一个明显的分界线。如今看来,余夏生身上的痕迹,正像是那故事里的分界,这疤痕在暗示着于秋凉:这个位置,在几十年以前可能被人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