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哗然。
黑脸男孩倒是知恩,小声对他道:“我们一人一半,对付完所有人,平分那些钱!”
他看着自马背上俯下的那张脸,如玉如雪,一副绝俗的好相貌,目光却像薄薄刀尖,轻描淡写地刺进骨头。他无端打了个寒战,咬牙,点点头。
男孩的话如此诚恳,以至当他被对方一掌砍倒、揪住头发重重往桥墩上撞去时,他仍然难以置信:“你……”
“钱都是我的……你不能活!”
刀尖划过喉咙,不过轻微的“哧”的一声。
男孩健壮的身躯“扑通”倒下,双目圆睁,而他麻木地抓起一团雪,擦了擦那柄生死一刹被从怀中掏出的小刀,刀口锈迹斑斑,新鲜热血融化了冰雪。
“还算像话。”
公子眉目不惊,笑意淡淡兴味,淡淡乏味,像是观看了一出不怎么精彩的折子戏,带着意兴阑珊的漠然。
铜钱串和白玉都掷了下来,他摸索着捡起铜板,却跪下身,把玉佩重又捧到了那人面前:“我不要这玉。”
“哦?”
“我要……我要跟着你。”他脱力地喘息着,手肘支住地,努力撑起这具沉重躯壳,“活出个人样来。”
狂风扯破云层,惨白的日头现出淡薄影子,轮廓尚有些青涩的少年抬头看了看天色,微微笑起来:“日出极阳,光明炽盛,是为晟……那么,从今以后,你就叫颜晟罢。”
第2章 旧主
后来他看过许多戏文,也有写王子皇孙好心施乞丐一饭之恩,演得温情脉脉抚恤万民,但从来不像这样,狠心的狠心,凉薄的凉薄,那年雪地上的一串铜板,每一枚都沾了鲜血染了腥气。
“王侯无种,生来贫贱,这是你的造化,何必谢我。”
八年过去,他拔节抽枝,长成颜夙座下最得宠信的大将,而眼前这人除了稍添了些岁月痕迹外,仍是当年模样,轻衣缓带,入鬓长眉下一双倦倦的眼,对众生都淡漠,笑时目带桃花,不笑时静若深渊——就像他早就定了型,永不会再有改变。
颜晟一口饮尽杯中酒。
酒是千金美酒,从颜夙旧时酒窖里挖出来的珍藏,今年正好满二十年。
酒意涌上头,他脸上腾起淡淡的绯色,不胜酒力似的,却还是郑重地拱手,再拜下去:“第二杯,谢……这些年生死与共。”
“肝胆相照么?”颜夙像能猜到他没说出口的话,浅声补充,语气不置可否。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可是,那真的算得上……肝胆相照吗?
那日之后,他被带回颜家。
八年前的天下,是前朝末帝的天下。而颜氏长子的令名,即使远在边陲,也不时能够听到。
传言里百年难遇的杰出子弟,太清殿上跪着最优秀的年轻臣子,明紫衣袍薄底皂靴,真正是冠盖满京华。
他原本只想求个容身之地,最终却被颜夙领上了家族祭祀的高台,一把银刀刺破食指,滴血认亲。因为不知为何,颜夙放出消息,声称找到了前任家主的弟弟,即他风流成性的小叔流落在外的妾生庶子,故而带回来认祖归宗。
祭台上寒风凛冽,他眼睁睁盯着那滴血珠落入清水,竭力镇压住浑身害怕的颤抖。
他不是什么颜氏庶子,却莫名其妙将要成为颜夙名义上的堂弟——他至今清楚地记得,母亲把他交到人贩子手里,拿着钱离开、头也不回的背影。
彼时颜夙就站在他身侧,不轻不重地握着他的手,用织锦轻裘虚虚拢住他,略微挡了些风。
他当时不懂,为什么他明明在笑,眼神却冷如薄冰,没有半分笑意。过了很久才晓得,十年前,年方九岁的颜夙,亦曾在这台上自验身份,却不是滴血认亲这么简单。
流言讳莫如深,更多的细节,那大约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了。
两滴血竟迅速相溶,毫无凝滞,底下有长老和分家家主抗议这样草率行事,有失稳妥,或会导致颜氏一族混入低贱血脉。
而他那紫衣的兄长只是牵着他,举起手召来亲卫,围住了整个祭台,在四面的惊呼中含笑道:“怎么会?若说血统,有哪个能比我颜氏的血统更加不贞不祥,更加下作呢?”
隔着漫长时光,许多印象皆已模糊,急景凋年,昨日种种追风蹑电般掠过,他只能抓住其中一星半点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