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娼_作者:游人左(16)

  “可知我为何买你?”

  走了几步,没等文无隅回答,他接道,“因为你身上看不到杀气。”

  文无隅低头扫了眼自己,忽觉耳边一热,

  “或许你怀有其他目的。”

  他一顿,茫然回看,

  渊澄却改看地上一尊墓,抬抬下巴,“这儿。前朝御史大夫文大人,一门上下三十余口。”

  一块尺长的大理石墓碑歪歪斜斜埋在土里,坟包也只有方寸之地小小一个凸起,像是随意铲了把黄土象征性地埋了一下。墓碑的两个顶角破损严重,碑上全无字迹漆痕。

  渊澄走去另一边,语气玩笑十足,“姓氏百家,你姓什么不好,偏挑个文。”

  文无隅意识到自己犯了忌,跟着说道,“娄瀛山下的确有座文姓孤坟,王爷若有怀疑,差人前去一看便知。王爷觉得文姓不好,吾改也成。”

  渊澄无声一笑,将裙裾后撩,坐下草地,看着无字碑,“天底下姓文的不止一家,若真有漏,想杀我的人也不在乎多一个。”

  沉默一会儿,他又道,“文大人有个幼子,小我两三岁,我好像见过一次,听说不到四岁就夭折了。”

  “两家是旧交?”文无隅小心翼翼发问,王爷看起来需要有人陪他回忆。

  渊澄嘴角浮现一抹讥嘲,“王府还是宰相府的时候,两家交情甚笃啊。”

  文无隅哑然,王爷的脸上,半分看不出交情甚笃的表情,倒像怀着些许恨意。

  渊澄没再讲话的意思,微垂眼睑,不知盯着哪里出神。

  文无隅也只好陪站,瞅瞅这望望那儿,他数了下,能看见的石碑约摸有五十个,加上没埋在此地的,席地而做的这位爷担得起杀人如麻四字了。

  天色越发暗沉。

  文无隅忽觉脸上一凉,抬手擦了下,看看头顶,“王爷,下雨了。”

  渊澄愣了一瞬,爬起身来,扫了扫衣裾,“哦,你带伞了吗?”

  文无隅直想翻眼,敢情这一路王爷未曾发现他的马身上亦是空荡荡的。

  “没带?”渊澄不可思议地问,似乎在他看来文无隅应该把出行物用整齐备。

  文无隅摇头。

  渊澄于是摆了他一眼,提步往外走,“高估你了,年纪一把居然不懂伺候人。”

  文无隅接道,“吾只不过比王爷大三岁。”

  “所以才尊称你一声文公子。”

  文无隅默叹,“谢王爷。下次出行吾定把锅碗瓢盆一应带全。”

  渊澄回头瞟一眼,喜怒难辨,“你倒是很会顶嘴。”

  文无隅收声不再搭话。

  可王爷腿比他长一截,跨越丛生的杂草比他轻松,没一会两人便拉开一段距离。

  走出墓地后渊澄头也没回个,旋上马背低斥一声,黑风马撒开蹄子就跑。

  文无隅心里一急,没留神脚下,被乱草绊了一跤,再爬起来已看不见王爷人影。

  谁会知道能将道德经倒背如流的文公子竟然是个路痴。

  起先他指望老马识途能跟上王爷,这马还算不负所望,驮他奔出了墓地。

  到一个三岔路口,马犯了愁,垂低脖子四处嗅,小喘着吐白气。

  任凭文无隅如何蹬踹马腹,胯下马驹愣是打死也不走。

  无奈之下只好使出惯用的一招点路大法,他腾出一只手,指着三条岔路,口中默念杜牧的清明。

  “……牧童遥指杏花村。”正好对准中间羊肠小道!文无隅嘴一咧,笑出两排整齐的白牙,拉紧缰绳义无反顾地奔上小路。

  瞎猫碰上死耗子,真被他蒙对了。

  可天气正应了诗的头句,雨不大,细细密密得飘,无声润物,亦湿润了他的头发衣裳,臂弯里飘逸的拂尘拧成一股。

  前路却还很长。

  文无隅索性不再拼命赶路,反正回到王府也囫囵湿透。

  雨淅淅沥沥地落,穿蓑衣的百姓匆忙赶路,未带雨具的行人奔走避雨,属打马雨中行的文无隅最闲。

  他眼帘半阖,微微露着笑意。

  雨幕接天连地,旁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此人走出了一副众人皆醒我独醉的神韵。

  “文卿?”

  听到一声唤,文无隅扭头张望。

  “这儿!”路旁一家茅屋茶馆,有个人冲他挥手。

  文无隅仔细一瞧,认出那人来,是许久未见的大理寺少卿徐靖云,好玩飞龙在天的一位恩客,没想到会在野外碰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