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岸线在左前方出现的时候,乔迪离开机尾的炮塔,到驾驶舱来张望:“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地方,我的意思是,你一直知道这个岛存在,你也一直想来,但是没想到会坐着轰炸机来,你们明白吗?”
“你话太多了。”查克漫不经心地回答。
“我是在这里出生的。”利奥说。
另外两个人都瞪着他,最后是机枪手大声喊了一句“什么?”
“我十二岁前都住在伦敦,后来我妈改嫁了,我跟着她搬到美国。我爸爸还住在伦敦,1940年空袭的时候死了。没什么特别的。”
“没什么特别的?”乔迪反问,“这简直是连载小说,题目是《复仇之路》什么的。”
“拜托不要在我耳边大喊大叫,乔迪。”查克说,重新把目光转向远处的陌生海岸,“我很遗憾,你知道的,关于你父亲。”
利奥略微点了点头。
“这就是你参军的原因吗?”
领航员耸耸肩,没有再说话。
比根山基地在伦敦东南,前年夏天一度被纳粹空军轰炸到彻底停摆,延时炸弹留下的伤痕现在还清晰可见。飓风和喷火战斗机散落在停机坪上,不成队列,互相隔得很远,典型的战时安排,以防在遭到袭击的时候同时被摧毁。B17轰炸机降落在最靠近机库的跑道上,一个穿着皇家空军深蓝色制服的人等在草地上。乔迪把查克推到最前面,这个中部烟草田里来的大男孩挺直背,向那个英国军官走去,假装自己对此很有经验。
“下午好。”英国人说,打量着查克的新肩章和粗糙的陆军制服(*01),他比查克矮一些,不得不略微仰起头,但态度上比查克高出二十厘米,他的眼睛在英格兰东南潮湿的阳光里看起来是灰蓝色的,“恐怕我要先为米尔斯顿上尉道歉,他今天到伦敦去了,留下我接待从新世界来的朋友。我叫路易?林登,见到你们很愉快。”
“查尔斯?辛克莱。”查克报上自己的名字,犹豫了一下,补上“长官。”
“辛克莱中士。我之前的理解是,我们慷慨的盟友会派‘一些’飞机过来,复数。”他们都看了一眼孤零零地停在跑道上的B17,“你的轰炸机中队不应该同时到达吗?”
“没有中队,长官,只有我们。”
“我能问为什么吗?”
“我不知道,长官。”
“也许你的上级没有理解情况的紧迫性。”
“我不知道我的上级怎么想,长官,我只是遵守命令。”
英国人没有回答,略微挑起了眉毛。查克开始讨厌这个人了,从笔挺的制服到这种隐隐约约的傲慢都令人不快。要是对话再继续下去,查克很可能忍不住把这个想法直接说出来。幸而少尉的注意力转向了乔迪和利奥,彬彬有礼地问他们的名字,感谢他们支援皇家空军,提议带他们四处转一转。
“我喜欢他。”一小时之后,乔迪宣布,趴在窗口,目送林登少尉走向指挥部,像只兴奋的小型犬,“你们听到他怎么说话了吗?他说‘见到你们很愉快’,不是‘很高兴’,而是‘很愉快’,就像电影台词。”
“证明他有一个古板的木头脑袋。”查克说。
“你只是嫉妒了。”
查克皱起眉:“我有什么好嫉妒的?”
“我打赌你不会拼写‘愉快’这个词。”
“我当然会,见鬼。你为什么要帮英国佬说话?你才认识他一小时。”
他们看向利奥,想让他来解决分歧,但领航员已经爬到床上睡了,背对他们,连外套都没脱。查克摇摇头,把几件制服从背包里拽出来,塞进散发着樟脑气味的柜子里。
这个世界似乎故意要和查克过不去,他接下来每天都不得不和林登见一次面。因为英美联合指挥部的某个——用乔迪的话来说——“用屁股想出来的决定”,查克还必须兼任后备战斗机飞行员,支援永远缺少人手的喷火小队,而这个小队的领队恰好就是那位不苟言笑的少尉,每天下午和查克一起跋涉到偏僻的备用机库去,教他开一架看起来十分疲惫的喷火I型战斗机。
“它为什么是粉红色的,长官?”
“伪装色,中士,这是侦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