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冒犯,长官,它看起来更应该摆在游乐场里。”
“我会把你的意见提交给指挥部的,说不定下次他们会用金色。”
“这是个玩笑,对吗,长官?我看不出来,因为你不管说什么都是同一个表情。”
对方摇摇头,露出半个似是而非的微笑,查克没有预料到这个反应,不由得盯着他看了一会。路易拍了拍机身的钢板,示意他关上舱盖:“好好对它,辛克莱中士,不要坠毁。”
后备机库里存放着的大部分是带有特殊涂装的侦察机,另外还有两架老旧的无畏式战斗机,查克好奇地把头探进驾驶舱,里面落满灰尘,看起来已经好几年没人碰过了。路易并不阻止他的探索,倚在门口,时不时回答一下查克的问题,大多数时候走神了,眺望着乏味的冬季荒野,好像在找什么查克看不到的东西。机库不远处有个小土坡,上面栖息着两排十字架,查克随口问这是不是附近村庄的墓地,路易没有回答。
“这和我想象中不一样。”返回基地的路上,查克说,打破了堆积已久的沉默。
“你想象的是什么?”
“去把德国人的潜艇基地炸上天。但是我来这里快两个星期了,长官,没有去过比食堂更远的地方。”
“我们需要至少二十架B17轰炸机,另加大约三倍的护航机,辛克莱中士。”英国人轻声回答,疲弱的夕阳照亮了他的侧脸,把他的眼睛映成一种带灰的深蓝,暴风雨季海峡的颜色,“我相信你是个出色的飞行员,但如果只有一架‘飞行堡垒’,你在海上就是一个理想的靶子。”
“悲观的想法,长官。”
“讲求实际的想法。”
“你可以叫我查克的。”
“我不会这么称呼你的,辛克莱中士。”路易说,用的是一种就事论事的语气,就像人们谈论下个不停的雨。
“只是想对你表示友好而已,长官。”
“这里是空军基地,不是桌球俱乐部。”
“在我们那——”
“你不在‘你们那’,最好尽快习惯这一点,中士。”
“我能说一句实话吗,长官?”
“我不见得能阻止你。”
“你是只傲慢的冷血动物。”
路易停下脚步,打量查克,并不显得恼怒,只是好奇,就像人们审视从未见过的新物种。查克瞪了回去,打定主意不示弱。最后是路易先移开了目光。
“你想听一个建议吗,中士?”
“我也不见得能阻止你。”
“在这里,当一只冷血动物会活得轻松些。”
查克想问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两人已经走到雷达站了,他们总是在雷达站分道扬镳的,今天也不例外。两人都没有道别,查克大步往宿舍的方向走了一会,忍不住回过头去,少尉已经不见踪影。当天执行巡逻任务的飓风战斗机小队正好返航,三架,引擎轰鸣,拖拽着长长的影子,在夕阳中降落。
注1:
陆军航空队成立早期并无制服,飞行员穿陆军制服。
第5章
查克当晚独自去了酒吧,因为搭不上便车,只好走着去。一般而言他是会和乔迪一起行动的,但今晚升起了一轮明亮的轰炸机之月,机枪手被皇家空军的布伦海姆轰炸机队借走了,现在多半已经飞到加来上空。这轮满月触发了英美联合指挥部的又一轮激烈争执,英国人坚持这是轰炸潜艇基地的好时候,美国人认为这纯粹是浪费弹药,拒绝把珍贵的轰炸机“丢进一片黑暗里胡乱摸索”。结果是查克和他的B17继续像装饰品一样摆在机场上,一无所用。
比根山基地附近有两家酒吧,只隔了一个街口,但感觉上就像隔着拉了铁丝网的国境线。飞行员们去的是有钢琴和木质雕花饰板的那家,有桌球和低矮天花板的那家招待的则是地勤和通讯员。这两群人虽然在基地里合作无间,但私下里从不往来,遵守着一条隐形的界线。查克没有这样的顾忌,他两个地方都去,轻轻松松地混迹鹰和企鹅之间。
他在漆黑的路口犹豫了一会儿,被音乐和笑声吸引,走向飞行员的酒吧。推开门的时候灯光和歌声像照明弹一样炸开,小圆桌被推到墙边,清理出一个临时舞池,喝得半醉的军官们脱掉了制服外套,东倒西歪地互相倚靠着,高声合唱一首关于漂亮女孩和轰炸机的歌。查克贴着墙壁挤到吧台边,酒保是个高瘦的老头,灰白头发下面是一张窄而长的脸,像只银灰色的杜宾犬。他专心致志地擦着手里的玻璃杯,仿佛整个世界都浓缩在这件脆弱的玻璃制品上。查克坐到唯一一张空着的高脚椅上,点了威士忌,不加冰。杜宾犬瞥了他一眼,放下软布,转身去拿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