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说?
说实话么?
他怎么能……怎么能说的出口?
可他又怎么能在爹娘的灵前,说假话欺骗秀娘呢?
“少爷,敢做不敢当么?当年老爷,是如何教导你的?”
“男儿最重要的是什么?”
宋芷的眼睛渐渐模糊,幼年不甚清晰的记忆随着秀娘的话,浮现在脑海。
犹记得那时,他们刚搬到铜陵,宋芷才十岁,宋修文在繁忙的公务间隙,也不忘每日看看自己的儿子,抱一抱,教导儿子:
“阿芷,一个好男儿,最重要的是什么?”
宋芷记得自己回答说:“是要读圣贤书,做大官,解百姓疾苦。”
宋修文听了大笑,说:“吾儿不愧为吾儿,不过爹今日要告诉你的,是另一样东西,叫做担当。”
爹爹的声音仿佛如昨,可当年对担当二字懵懵懂懂的孩童,也长成了大人。
宋芷的眼泪已经止不住了,虽然知道这样子显得懦弱无能,可他却无法控制自己。
“我说,秀娘……”
“我跟孟将军……”
窗外忽然刮起了大风,将墙角的海棠树的叶子刮动,疯狂地在风中舞动。
阴云迅速覆盖了大都的天空。
这大都的天气近来怪异得很,总是说下雨就下雨。
第84章 何草不黄六
答案仿佛呼之欲出。
为何孟桓会在崇国寺救下宋芷,为何两人会一起到积水潭梅林赏梅看雪,为何孟桓会当街把宋芷劫走却不伤害他。
这些事情一件或许是巧合,但桩桩件件累积起来,再结合宋芷年初的萎靡消沉,总像在等什么人,以及那名贵的贴身佩戴的翡翠玉佩……秀娘觉得自己触摸到了什么真相。
可……
“少爷与孟将军,是君子之交么?”秀娘骤然转过头,逼视着宋芷,仿佛他说个不是,她就要一头撞死在宋修文和李含素的灵前。
宋芷被泪水濡湿的眼睫颤了颤,迎着秀娘的目光,忽地说不出话来。
他该如何……如何是好?
秀娘分明是在逼他,断了与孟桓之间的情意,可……
“秀娘……”宋芷垂下眸,咬着唇,“我……”
“少爷!”秀娘的声音陡然加重,将宋芷吓了一跳,她眼睛死死盯着李含素的灵牌,眼眶却红了,“你不要辜负夫人……拼死将你送出来的艰辛。”
“夫人多年来,都在天上盼着,盼着她的儿子,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而绝非是一个、绝非是一个……”
小倌儿。
秀娘没有说出那个词,可宋芷知道。
秀娘胸膛急剧起伏,那样难堪的字眼让她没办法说出,用来形容她的少爷。
但宋芷心里明白,他就是这样的人了,他跪在那里,没有半点可以用来反驳的言辞。
是啊,一个男人,却委身于另一个男人身下承欢,连廉耻都不要了,身无长物的宋芷,又还剩下些什么?
而秀娘的诘问却还在继续:
“你可是要让夫人,让老爷失望么?……让他们后悔,当初将你送出铜陵?”
秀娘眼眶里含着泪,却强忍着不肯落下,盯着宋芷,一字一句仿若泣血。
这是她多年含辛茹苦养大的少爷……她如何能看着他走向堕落?
宋芷眨了一下眼睛,乌黑水润的眸子里溢满的泪水倏然落下来,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哽咽:“我……”
“秀娘……我没法……”
没法什么?舍不下,放不开,这人世间最拿不起放不下也堪不破的,不就一个情字了么?
可那话几次三番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当年在浦江,秀娘为了保他,于青天白日之下被蒙军拖去树丛内□□,而年幼的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在自己娘亲的尸首旁手足无措地茫然着。
与这些相比,他又有什么做不到的呢?
秀娘目光灼灼地看着宋芷的眼睛,里头幽深熊熊的火焰灼痛了宋芷,那幅面容本是属于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可却在这短短的几天内,衰老得像四五十岁了,秀娘眼底皆是疲惫,失望。
为她这六年而疲惫,对她悉心教导的少爷感到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