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凌松即使想要开口也不知该从何说起,总觉得自己在欺负人一样。
他本意并不想让凌凌做这些杂事,那样阴差阳错的一夜后,他把对方捡回来还亲自取了名字,凌凌的性子又实在惹人怜惜,他便常常忍不住要对对方更好一些,甚至想到了更加长远的地方——等到回都城之后带回府中安置好,像个小公子一样宠着也是没问题的。
却不想自己先被当大少爷一样伺候了。
不知道如何开口,凌松干脆用实际行动解决问题。于是下一次凌凌跪坐在案几旁想给他添茶时,便被抱着腰直接坐到了将军身前两腿间,被指使着帮忙翻书。
凌凌整个人都僵硬了。
凌松这次没有轻易放过他,揉了揉他的头发问他识不识字,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说自己看得太久眼睛累了,让他帮忙读一节。
凌凌倒也没有对堂堂将军私下偷看套着正经封皮的话本发表什么意见,只是磕磕绊绊地读完了一节美人以身相许还恩义,耳朵又忍不住悄悄红了。
将军的下巴总是无意识地蹭过他的头顶,痒痒的让人忍不住想发抖。
他读完一节喉咙有些干,凌松便抬手续了茶,把杯子送到他唇边,看他低头抿了一小口才肯拿开。
凌凌没忍住竟往他怀里缩了缩,这下连侧脸都好像要烧起来了一样。
下一次凌松再读书时,凌凌便悄悄躲远了些。
只是看见桌上的茶杯空了,凌松又沉浸在情节中应该暂时注意不到自己,又犹犹豫豫地蹭了过去。
没想到他刚刚来到近前,凌松便放下了手上的书卷,笑了笑向他招招手。
凌松在外人面前其实很少笑,总觉得已经没什么可开心的事情。遇到凌凌之后,在对方面前他笑得次数比这些年加起来还要多,一开始是担心吓到对方,努力想展现出和善的形象;后来是觉得凌凌实在可爱,看着便忍不住让人想要扬起嘴角。
凌凌僵着身体但还是乖乖地被他揽进怀里,发着抖又被揉得红了耳朵。
虽然平日里喜欢随手调戏一下凌凌,但是凌松再也没有真正抱过对方。
他没办法忘记导致两人相识的那个堪称惨烈的夜晚,即使凌凌性子温柔隐忍不会怨他,只是身体接触时总有些害怕地想要缩起来,他也没办法不唾弃趁人之危的自己。
再者和凌凌接触日久,他越发觉得对方温顺贴心的举止下,实有不可攀折的风骨。他想起那天被缚在刑架上咬破了嘴唇也一声不吭的凌凌,更加感觉当初的自己禽兽不如。
对方半张清俊的容颜苍白而虚弱,漆黑如墨的眼底刀锋般冷冽的微光一闪而逝却从未熄灭,那一刻的将军看着这样的凌凌,竟难以自抑地想起遥远记忆中某个已经模糊了的身影。
愧疚与怜惜始终如附骨之疽般缠绕着凌松,不过两个人保持着一段距离的相处竟也意外的和谐。等到他已经渐渐习惯房间里有另一个身影存在,凌凌被轻轻环抱住的时候也不会再全身僵硬,日子已经到了元宵。
这场仗拖了太久,元宵之前是赶不上回都城了。
圆月如盘,高高地悬在遥不可及的夜空。
没有馅料,炊事官不知怎么竟也弄出了几个颜色还挺好看吃起来却淡而无味的圆子充作意头,兵士们高歌欢呼着围着火堆就着圆子下酒,吵吵闹闹中竟仿佛也有了些团圆的气氛。
凌松想起估计仍在帐篷中乖乖呆着、跪坐在软垫前等着他回去的凌凌——软垫是发现青年总是温顺地垂着头跪坐着,初春地上还有些凉,恐薄薄一层地毯会让他寒气入体,特地射了只野狼剥了毛皮令下属制成的——于是便令副官送过去一碗元宵。
凌松此刻心情其实十分怅然——不如说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不太开心。
他温柔可亲、才情横溢的旧友一家在多年前的这个夜晚被判谋逆抄家,株连九族。而就在那之前的几日,他们还相约元宵之后要去郊外的春溪边踏青。
那夜的火光映亮了皇城的半边天,也让他至此之后再也没有办法在同一片天空下抬头仰望那圆如玉盘的月亮。
他总会忍不住想起它被血色染红的样子,每每心头怅痛无法自抑。
幸而自领兵戍边之后,他常常也不必回都城过节了。士兵们因为此事偷偷发牢骚的时候,他心里竟是稍稍松了一口气的。
他实在不敢想起那个人了。每想起来一次,他都以为自己要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