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令人作呕的脏污的影子,再也不配成为他的噩梦了。
眼前站着的是一手造成了王府灭门惨案的贤王,和面对他的求救时无动于衷、微笑着叮嘱“在王府好好待着,刃儿不会亏待于你”的美丽王妃。
不知哪里爆发出来的巨大力气,王妃带着精致护甲的修长五指硬生生将贤王拔出的剑按回了鞘中:“害了我的刃儿……我绝不允许他就这样轻易死掉!”
“你不是想活下去吗?”满头珠翠的女人身段婀娜地拾级而下,弯下腰来用力托起他的下巴。她再也无力维持美丽端庄的表象,冰冷仇恨的目光蛇一般爬过他的整张脸,唇角绽开一朵满怀恶意的笑容。
“——那就好好活着,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记得闭紧嘴,别让人知道你是谋逆犯上被满门抄斩的丞相之子。”
她直起身来,依然是姿态云淡风轻,暗地里却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送他,去见那位小凌将军吧。”
往事揭开了它狰狞的面纱。
凌松听着卫流光艰难地口述那段曾真实发生在他心爱之人身上的、噩梦一般的昔日。
他于是也仿佛将刀片揉碎硬生生吞了下去,一时间喉咙里全都是淋漓的血腥气息。
他胸中的恨意从未如此酷烈,然而握着截云剑柄的手紧了又紧,最终还是颓然地松开了。
手刃仇人的机会就在眼前,他不能因为一时冲动毁了大局。
他想起叶凛沿着脸颊缓缓落下的那一滴泪,思绪纷乱如麻,实在不能继续呆坐在这里,于是把酒杯塞回卫流光手里,匆匆打道回府了。
午后柔和的阳光慵懒地爬过木窗,初桃抱着一个小坛子,轻轻放到了饭桌的旁边。
“这是库房派人送来的,今年新酿的桃花酒,公子要不要尝尝?”
叶凛盯着酒坛,眼底不自觉地流露出有些怀念的神色。初桃大概是误会了些什么,向后一退将坛子拿开,往怀里抱得紧了些,故作严肃道:“公子身子不好,可不能多喝。”
被比自己小了几岁的女孩子管束了,叶凛不由失笑,抬起两根手指比划了一段短短的距离:“就喝这么一小杯。”
浅红色的酒液被徐徐注入剔透的玉盏中,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腕慢慢捧起酒杯。手的主人似乎并不急着品尝这初夏新酿的滋味,而是静静欣赏着桃红的酒与莹白的杯壁相激的美丽景色。
桃花酿的口感清润而冷冽,依旧是多年前熟悉的味道。叶凛虽然是答应了初桃只喝一小杯,却是难得任性了一回,趁着她转身布菜的间隙,悄悄又为自己满上了一杯。
一杯又一杯。
等到初桃收拾完碗筷,发现酒坛已经轻得能被自己单手拎起来的时候,饶是她性子向来温柔,也不由得柳眉倒竖,拖长了声音警告道:“公子——”
叶凛一脸无辜地对着她轻轻眨了眨眼。
初桃好不容易抵御住了他的目光攻击,正待进一步苦口婆心地劝告他注意身体不要贪杯,浅杏便匆匆来报,道是将军来了。
凌松给叶凛带来了后者曾经在那间小书房里见过的、形制与雕工都略显粗糙的笔筒。
“本来想等你及冠就送给你做礼物的。可惜我那时手太笨,还没有雕完就……”
叶凛轻轻摩挲着笔筒上一双奇形怪状的鸟儿,迟疑道:“这是鸭子吗?”
凌松噎了一下:“……是鸳鸯。”
虽然知道自己雕得的确是有些丑,但真的有这么难认吗……
叶凛抚摸笔筒的动作顿了顿。
他沉默良久,才讷讷道:“你为什么,总喜欢给我不切实际的希望呢……”
“将明?”凌松发现他脸色红得不太正常,试探地走近了一步,神情当即变得有些不好,“凛凛,你醉了?”
他不悦地皱起眉:“是谁让你喝了这么多酒?”
“不碍事的。”叶凛脸色虽然有些晕红,眼神却的确是清明的。他定定地看了凌松一会儿,直到对方开始不自在地躲闪起他的目光,才自嘲般撇开目光,牵了牵嘴角,竟是露出一个惨淡的笑来。
“你总是这样好。就算你厌弃我,我也仍然不自量力地……想要留在你身边。”
耳边如有惊雷炸响,凌松站在原地僵硬了小半刻,差点左脚踩右脚把自己绊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