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却取出纸笔,亲手磨了一砚墨,甚至搬了张杌子送到榻边:“写罢!”
一把扶起穆子石搂在怀里,手臂揽住他的腰,只觉颇有不盈一握之感,当下饶有兴趣的笑道:“也让我瞧瞧穆大少爷的字。”
穆子石心中暗惊,若换个时境,自己定然换字体而书,反正自幼苦练,先学欧柳又学赵董,无论行草楷隶均既有形且有神,只是眼下既见不得万荆,便不得不用素日他见惯了自己也写惯了的馆阁体。
怔怔地提起笔,犹豫不决,哥舒夜破似看破了他的顾虑,嘴角慢慢上扬,低声道:“怎么?是不是又不想写了?”
他说话时凑得很近,穆子石只觉耳边热气涌动,一惊之下便想将他推开,不料甫一用力,肩背处便是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眼前一黑手一软,笔啪的一声摔在纸上,滚出一滩墨迹。
哥舒夜破灰眸冰冷:“拾飞,去收拾了万家老儿。”
穆子石大急,声音却蚊蚋般低弱:“不!”
哥舒夜破另换了纸张,温言道:“这就是了,写封书信而已,又不是让你考状元,你怕什么?”
此人如此可恶阴险,穆子石恨到了极点,握着笔手腕颤抖,凝神想了想,终于落笔成书。
他失血过多尚在晕眩,笔锋自是轻滑,全无峭健骨力,但多年苦功,字里行间间架仍是不失,字亦春林花媚的流丽润秀。
待写完一封书信,穆子石已是汗透衣衫精疲力竭,放下笔低声道:“劳烦大当家。”
哥舒夜破会意,将他放回榻上安顿好,拿起那篇纸一看,见只是短短数行,抬头既无提称垂鉴,收束也无启禀敬叩,瞥了穆子石一眼,念道:“昔日先兄所托,姑父勤勤兢兢,子石铭感于内。世局多变风云难测,然予庄之重一如当年,务必为之珍重守成,令泉下先兄不至耿耿长恨矣。书虽不尽意,然姑父必知子石肺腑,余兄弟一切安好,勿需挂念。”
念罢静了足足盏茶工夫,方悠然道:“字不错,意蕴也深……只不过这口吻不像是恭叩长辈,倒像是居尊谕下。”
穆子石遽然一惊,哥舒夜破不单心狠手辣更是机敏如鬼,要对付此人必得全力以赴,眼下既不是对手倒不如藏拙避让,于是阖上眼睛只默然不语。
左拾飞虽听不太懂,却也琢磨出大当家含着的些许恶意,忙替穆子石辩解:“想必是因为他没力气认真写,所以写得不好……”
伸着脖子看了一眼书信,道:“其实写得不错了,有黑有白的,一个个都差不多大小。”
哥舒夜破笑骂道:“你懂个屁,出去出去!”
杨断子本站在屋角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此刻也忍不住笑出声来,道:“大当家,我这就着人把信送与万荆如何?”
哥舒夜破点了点头,顺手把书信给他。
杨断子忙扯着左拾飞快步出门,奔丧似的直跑出一里多地,方长舒了口气,唤来小马下山去见万荆。
交付完毕,却见左拾飞仍站在一旁侯着,奇道:“你还留着做什么?我得去给神爱换药,可没空陪你胡闹。”
左拾飞道:“我正是等你一起去见水香哥,她断了一只手,我怎能不去瞧瞧?”
杨断子展颜道:“你小子有几分良心!”
林神爱位列寨中第三,南柯山钱粮充足,她居所内桌椅床榻自然尽是好物,墙上满满挂着刀剑弓箭,却少有闺阁之物,只一副镜架漆奁孤零零矗在角落。
左拾飞跨进屋子叫了一声三哥,只见林神爱如常一身箭袖劲装,如花红唇血色浅淡,精神却甚好,甚至还冲自己笑了笑,不禁受宠若惊,心道:难道她要嫁人了?
林神爱自然不知他胡思乱想,手中握着支纯钢五爪钩,问杨断子道:“想出装上这支钩的法子了么?”
杨断子无奈叹道:“就算装这钩子,也得等手腕伤口长好,你何苦这样急躁?”
林神爱眼波明媚:“我想让大当家知晓,水香就算少了一只手,也只会比以前更强。”
左拾飞笑着劝道:“那你更加不要着急,大哥近日在照顾穆子石呢,他伤得很重,一时半会儿的也好不了。”
此言一出,不光林神爱容色惨变,连杨断子脸都黑了,心中早把左氏一族所有女眷无论死的活的都拉出来日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