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的案子是赤练宫的手笔不假,可长心的都明白里头有阴私。秦氏老祖与前朝开国名将宋铎同辈,栾阳秦氏底蕴虽不及早成传奇的隐世宋门,据谱系传了三四百年,自有底气以“秦门”二字立派。至晏启之交,宋门业已凋敝,秦门岿然不摇,不想也知道它有多少保命法子。退一步说,秦门位于栾山南麓,外据天险,内有乾坤,觊觎秦门灭谛刀谱者虽有万千,也只能干想想。如此秦门,岂是一个赤练宫便能对付得了的。
灭谛刀谱得名于奇兵榜上的“鬼刀灭谛”,相传由灭谛刀主所创,只传秦家嫡系子弟。昔年秦门公子秦绩丹田被毁,单靠灭谛刀谱所载刀式便可以一敌十,足见其是何等惹人眼红。十数年前,赤练宫突袭秦门夺走刀谱,后聂十七为首的正道豪杰捣毁了赤练宫的老窝,却无人寻得灭谛刀谱的下落。
前些时候,即距正道之首石盟主五十大寿还有一月光景,一个僧侣打扮的年轻人托镖局护送一件给盟主的贺礼。天子晚年尚佛,每逢闰年,京畿辄兴大佛会,数以万计的浮屠与此佛门盛事,镖局的人也没多想。哪知旬日后平地起妖风,有谣诼说那僧人是赤练余孽,而他托的镖,正是灭谛刀谱。接着又有人说那僧人系赤练右使咷笑浮屠,是十七刀与其勾串共谋秘宝,所以没能死成。
唐洵章就着篝火暖手脚,听同行侃大山,暗骂了一句杀千刀的扯淡。干粮只管肚皮不管面皮,一帮粗汉吃饱喝足开说荤话,唐洵章年纪最小,又是唯一一个没娶浑家的,有几个起了说亲的心思,便问他想找个什么样的婆娘。
唐洵章烦不胜烦,话到嘴边却滚得顺溜:“年纪比我大,身手比我强,喜欢吃我做的菜,性子最好洒脱些……懒些馋些无所谓,我给宠着。”
众人哄笑:“得,兄弟你这不是在讨媳妇,是供天仙哪。”
天仙未必有,祖宗倒是有那么个。唐小哥面无表情,一人送了一拳。
篝火渐熄了。天空上寥寥地卧着稀疏的星子和圆得让人神昏意乱的月亮,从马匹和人堆里飘来一股汗味,酸里偏咸。
唐洵章抱剑守着镖车,想起十七,心里发沉。再想想刚刚编的一堆胡话,又有点发苦。他掏出那张字条读了三遍,神意稍定,少顷又叹了口气。
风向突变!
杀气骤生,马嘶突起。小径上逼近一丛丛影影绰绰的人影,和衣而卧的镖师齐齐围过来,严阵以待。
唐洵章感到有人盯着他,心觉不对,一个鷂子翻身避开两只冷箭,落地之际双脚发力再起,跃上枝杈往下扫视。不过顷刻,下头的人马已乱得不可开交,但双方势均力敌,一时半会儿难分高下。草垛里有四个持有臂上弩的射手,见一击不中又失了矢的,正移目搜寻他的形迹。
唐洵章下树拿最近的一个开刀,一刀毙命后立即拽住尸身挡住前胸,下一瞬就听到箭头入肉的噗噗声。他有意将人引开,拖着倒霉鬼的前臂射中一个,背向镖车跑了数丈。
身后冷兵交接声由密入疏,想来是分出一队来跟他的。
唐洵章肩膀被箭头擦过,衣上有道口子,缝补一下还能穿。他默算距离在一棵老树前停下脚步。忽有人高呼小心,他猛地一侧身,便见一柄巨剑从脖子边笔直飞过去,正好把一个家伙钉上了树。
另一个被什么玩意儿击中了腿弯,打了个趔趄想追人,又被不知哪来的丝线牢实地从腰绑到脚,摔了个脸着地。
那日在茶馆碰上的小姑娘云雀似地跳到树边,不费吹灰之力拔下剑,打算故技重施,扭头却见同伴温吞地卸了死士的下巴。她遗憾地搓搓手,小声嘟囔:“得留活口,活——口。”
方欲大开大合打上一场的唐小哥:“……”
他捂住肩头豁口收起刀,朝那少年道:“念七,把他肩膀卸了。我来问话。”
若说死士被苦主抓个正着倒霉透顶,被苦主抓个正着并绑成了爬虫就是倒霉到见土地公——霉穿地底了。
唐洵章并没让这场刑讯见血。他有声有色地将从前的片肉心得讲述了一遍,不过是主人公从畜生改成了大活人,再秀了把刀工削下一块规整的树皮,朴素真实不耍花样,连唐念七和那小姑娘都变了脸色。
“……那肉一刀刀削下来,片片薄可透光。片到最末层时便需小心些走刃,选好地方平推而过,既不能碰伤骨头,也不可留有碎肉。血也不可浪费半滴,拿缸装盛放上一段时日,加葱、油熬煮,亦可制汤羹。”他以血淋淋的刀背拍了拍这人遮脸的黑布,平推刀刃把这层布削开大半,“时人以鱼唇为珍馐,所以食之,但因鱼鲜不可言语。你既然不想说,那这人唇便由你先尝上一尝,就是不知……是否会同鱼飧一般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