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浮动着浅淡的木香茶香,明黄的灯火微微晃动,穆离鸦伏在雕花木桌写信,而薛止刚服过药,精神不是很好,靠在床边歇息,怀中还抱着他的那把剑。
他将从姚知府那得来的五十两黄金分成了两份,一份大一份小,大的那份留在了林家医馆,自己只留了二十两当做后面的盘缠。
“林大夫是家父还在世是认识的故人。”
其实他对他父亲这个人也不是很了解。他只知道父亲活了很长时间,经历了许多事情,当中有些是幼年的他所不能想象的,比方说轰动一时的莲台案。
薛止睁开眼,听他慢慢地讲。
穆弈煊这个人身上有太多他们猜不透的谜团。他看到的,穆离鸦知道的,还有身边人诉说的,每一个他都不太一样。
写完了信,穆离鸦去架子上的铜盆洗手,洗干净手上的墨香,他随手捡起样东西丢给薛止。
薛止抬手接住,发现是蜡黄的油纸包裹着的点心,上头还盖着个朱红的戳。
“是月饼。”穆离鸦自己手上也有一块,“刚才买马的时候听店家说快要中秋了,随手买的。”
他已有差不多三年没吃过月饼这东西了。但这丝毫不影响他觉得这做月饼的人手艺糟糕。
白莲蓉寡淡得很,又非常之干,吃起来像在嚼蜡,包着的咸蛋黄更是硬得险些掰不开,他咬了口就皱起眉头,给自己倒了杯茶才勉强下得了口。
薛止从不挑剔食物好坏,不论是姚府的佳肴珍馐还是这做工粗劣的月饼在他眼里都没有太多区别,一点点全部吃了进去。
“如果是阿香来做……”他短促地笑了一声,不再继续这个假设,“小鸟儿是都喜欢甜果子的,哪怕成了精怪,做出来的点心都像是打翻了糖罐子。”
换个人大概听不出其中奥妙,可薛止知道,穆家所有的侍女都不是人,是山间黄鹂灰雀化作的精怪,自愿留在穆家服侍这家人。
吃月饼,再一家人说会话,寻常人家的中秋节都是这么过的,可他们都没有家人,就只能跟彼此说话了。
“阿止,我有一个念头。”他单手撑在桌面上,犹疑许久还是叹了口气,“算了,不说了,早些歇息,明早就要去随州了。”
那雕刻天女的灰岩产自随州,正好和他们的行程叠在一处,不论是不是巧合,他们都得去一探究竟。
第三章 罗刹渡口
外头的人提起禧宁宫总绕不开闹鬼传闻和那个神秘美丽的女人。
事实也的确如此,禧宁宫坐落在整座皇宫阴气最重的一隅,太阳每日只在正午前后短暂的一个多时辰内能够照进来,穿透那雕着蝴蝶与兰草的高高窗棂,透着股垂死的病气。浓重的阴影无处不在,覆盖了这座住着雍朝最尊贵女人的宫殿,阴沉肃静得就像一座巨大的坟墓,永远都那么死气沉沉。
凤髓香浸透了宫殿的每一寸角落,而这浓稠得似有形体的矜贵香气如潺潺的河流,无声地缠绕着徜徉在其中的每一个人。
“既然来了就不必躲了,哀家知道你在这里。”
说话的人大半个身子都描金云母屏风后头,只露出一截逶迤的猩红裙裾,上头用金线细细密密地绣着凤凰的尾羽。这锦缎织法极其复杂,就算是最老练最纯熟的织女一整年昼夜不休都不一定能织出一尺,对这些生活在深宫中的女人来说象征着无上的圣眷恩宠,据说先帝最宠爱的妃子想要用来做裙子都被拒了三次,第四次管库房的老太监才不情不愿地比着尺子给裁了一截。
戴着勾金珐琅护甲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逗弄着面前垂下来的绳结。
只有手的主人自己知道,只要轻轻这么一拉,升起来的艳色烟火就将照亮白昼,而深宫中的禁卫也会鱼贯而入,将这大胆的闯入者就地格杀。
“还不出来吗?”她等得不耐烦了,朱唇微启,“来……”
“还请娘娘稍安勿躁。”
屏风外头的黑暗中慢慢浮现出道人影来。
没人知道他是从哪来的,在琉璃宫灯昏黄灯火的映照下,这人就像是冰雕的雪人一样剔透。
他转过身,露出一张雌雄莫辩的年轻面孔,雪白的发,雪白的僧衣,雪白的皮肤,除了眉心那点朱砂和一双妖异的红瞳,浑身上下不沾染半点俗世颜色。
浓稠的阴冷香气中陡然掺了一抹温和醇厚的檀香。他双手合十,行了个非常标准的僧礼,“小僧琅雪,见过太后娘娘。”他的姿态无比谦卑,可嗓音尖利,就像是手指甲剐蹭瓷器表面发出来的,刺得人浑身不舒服却又说不出来究竟是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