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登基之前,兖州、东昌并未平定,我爹同我娘,尚领着八万南府官兵替先帝打最后一仗。我同我哥便被小姨接在东宫,代为照拂。
先帝生性多疑,听我娘说,当年二伯还在时,先帝也曾防过自家兄弟,只是后来二伯为救先帝,合家五口都死在徽州,我爹亦为先帝屡受重伤,先帝才特别看重兄弟情谊。可先帝登基前夕,终究还是将我们兄妹留在了身前,就好似小姨一直到死,在心里都防了我一样。
先帝登基当夜,在宫内大宴群臣,诸多刚受封的国公侯伯都带着自家家眷赴宴,就好似当年在军中君臣同乐一般,好不热闹。宴到一半,突然送来前方八百里加急,众人一时都安静下来。
等到先帝看完军情,猛地一拍桌子大笑三声:“好好好!睿王同忠义侯已经拿下兖州东昌,这真是给朕最好的贺礼!”边说边从御案后转出来拉着我哥同我道:“蕴德,思雅,来来来,你们也认识认识忠义侯的两位公子。你们两家老子在前头同生共死,你们小辈也该好好亲近亲近。老子英雄儿好汉,将来也都是朕的栋梁之臣!”
周围附和之声此起彼伏。我同我哥便被先帝拉到一张条案前,案前坐着的两个少年立刻站起来冲着先帝行礼。先帝指着年长些约莫二十左右的那个道:“这个是裴诵之,如今在禁军供职。”又看着另个十七八的问道:“你就是自幼被称之为鄞州神童的裴言之吧!果然一表人才。何时被你爹从鄞州接来的啊?”
裴言之恭恭敬敬答了,方才抬起眼睛看我同我哥。
盈盈宫灯下,我第一次看见那么漆黑又明亮的眼睛,那双眼睛在我哥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转过来,看住我瞬了一瞬,说:“久闻世子郡主大名,言之这厢有礼。”
☆、裴言之(二)
第四章
忠义侯裴广,我是知道的。
当年先帝在通州府起事,不过两万来人,一路从通州打到上仓,在上仓葱岭遇上禹宝易麾下狄正辰,亦率军欲从上仓借道往凉州。狄正辰约只有一万多人马,可狄正辰当时兵强马壮,还有一支两千人不到的骑兵,根本不似先帝起事之初,马匹紧张,只以步兵为主。
当时先帝一路小仗打了十几场,未尝一败,全军士气正高,便在葱岭摆开架势,同狄正辰一战。据说当年只有一人劝先帝暂避,便是我二伯,或许这也正是先帝忌讳二伯最根本的原因。我二伯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极有谋略,胜过我那只晓得打仗的爹数倍。
结果葱岭一战,狄正辰以骑兵从两翼冲击我军,我军瞬时被拦腰截断,首尾不能相应,陷入一片混乱。虽前军即刻后撤,却仍旧陷入了敌方包围,最可恶的是,先帝那时候正是在前军之中。后来两军拼死相接,前军死伤两千余人撤回。裴广当时是中军郎将,领一千人突围,先帝马匹中箭,裴广将先帝扶上自己坐骑,护在身前冲杀出包围,等后军迎上去的时候,他已经身中两箭昏迷,射在左肩的一箭几乎将肩胛射了个对穿。
先帝捡回一条性命,从此韬光养晦,听了二伯的话,先依附于豫州葛元巧,后来羽翼渐丰才以淮安王的名号正式竖起大旗。之后几年,投奔先帝的人越来越多,即使偶有不敌,亦都是数万大军护着先帝脱险,只除了那年徽州失守,却是二伯用全家性命换了先帝一人。
所以先帝这戎马一生,有两个救命恩人,一个是二伯,早已在九泉之下,还有一个,就是裴广。
那日宫宴之后,我哥便同裴言之走得很近。
我哥蕴德这个人,很没有耐性。当年我爹盯着我们兄妹俩练武,我娘逼着我们看书,每每他的功课,都要我用左手帮他写。但是他虽不爱看书,却甚喜欢诗词歌赋,只是自己没那本事作出一首半首。所以当他知道裴言之于文章诗词颇有造诣后,便起了结交之心,没事儿就往忠义侯府跑。
我自小和我哥跟着爹娘在军中长大,除了同军中叔伯最熟,就只认得几个同自己年纪相仿的小兵。一下子从野丫头变成郡主,在王府里实在呆不住,便换了男装跟着我哥一起往忠义侯府跑。
每每那个时候,忠义侯府的仆人就会一个头比两个大,因为他们总是分不清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睿王世子,哪个又是郡主。
或许我和我哥的命都是注定的,注定我要顶着他的名头一世都做不了女人。我娘说,龙凤胎里像我们这么像的,真的很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