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诗绿入府这一天萧季凌还没有走,不过此刻的他已经快是一个普通的伶人了,不是遥王府的座上客了。他攀到雷豆轩的第三层,从这里俯瞰整个王府。
吕嗣荣骑着高头大马带着红花将新娘接到府门,而后将人从轿子里抱出来跨过了火盆,离得看远有些看不清,不过萧季凌想,他应该是满脸喜色的吧。
他哭了。他只有在没有人的时候才会流露出这样软弱的一面,是第一次,也是最肝肠寸断的一次。
扮了那么多的千金小姐却终究不是,明明两人之间隔着天堑却非要飞蛾扑火。
江至如和支博彬都被邀请去了吃酒,他虽然也手握请柬,可他没有去,因为他不想为他添堵。那么就在这,最后一次祝君身体康健,儿孙满堂。但是,十分抱歉,不能用幸福美满,因为他不情愿。
他的眼泪已经糊了满脸。他一向是个冷心冷情的人,为什么又会为另一个冷心冷情之人伤心至此?
他从清晨站到日暮,刚要下楼才发现脚腕已经很酸了。
他回房躺下,用被子盖着脸想隔绝那些欢喜的乐声。
此时,有人敲门,这人敲门却是不经同意就进来了,是一位穿着常服的公公。这位公公借着道贺的名义进了王府,却悄悄地到了雷豆轩来。
他是奉了皇帝的命令来带人入宫的。
“萧季凌,本公公奉了陛下的口谕,要宣你进宫。请起行吧。”
萧季凌猛地掀开脸上的被子坐起来,背上的寒毛倒竖,谁都知道大凉的陛下极其厌恶断袖之癖,他不能对自己的儿子下手,所以不肯放过他吗?
事情当然由不得他拒绝,他也没有想要逃跑的心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能跑到那儿去呢?
“……草民遵旨。”他这样答了一句。
那公公漠然说道:“请你动作快些,不然陛下就该降罪了。”
萧季凌无奈一笑,难道此去不是一条必死之路吗?而且,只是一条没有改变可能奉必死之路。他起身,洗过面,便随那公公走了。
这是他第一次进皇宫。黑夜里,路很长,随便一个角落都是富丽堂皇的,贴着金银玉石,可是他没有心情欣赏。
那公公一直在前头引路,最终到了目的地,却没见到皇帝。
他只被命令跪在一个不知名的大殿里。
“传陛下的话,子时已过,三花团和遥王府的三年合约已经结束,从现在起,你与遥王再无半点关系。这是三花团的约满之夜,也是遥王和遥王妃的洞房花烛夜。陛下命令,命令你在这儿跪着,直到陛下恩准你起身为止。”
公公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出去了。
他一直跪着,夜半时分的风是冷的,汉白玉的地砖触手生凉,森森寒气更是侵入他的膝盖,殿里鬼气森然。
萧季凌弄不清自己跪了多久,总之一会儿热一会儿冷,耳边一时回荡着三花团和吕嗣荣在遥王府后园的欢声笑语,一时又什么也没有,他仿佛被这个世界遗忘了。
而遥王府的众人,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来了这儿,江至如和支博彬喝得醉醺醺,喝完去就睡了,遥王和遥王妃在过洞房花烛夜。原来,皇帝要一个人在世上神秘消失,就是这样简单。
黎明鸡刚叫了第一声的时候,雷豆轩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正是冯晨。
江至如睡着还没有醒,他感觉到有人坐在了自己的床边就微微睁开了眼睛,看到的是冯晨的脸。
他以为自己是在梦中,就坐起身来紧紧抱住了他。
冯晨面色稍有尴尬,却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江至如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抱的是一个大活人,赶忙缩回了手。
“你来做什么?”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听说你今日要离开遥王府了,我来见你最后一面。”冯晨叹气,定睛望着他说道。
江至如听到这话面色不由得冷了下来。“我们还是出去说吧,人家正是办喜事的日子,不要搅扰了。”
说罢,江至如便带人出了后门。
“你个负心汉,你抛弃了我!过往种种我就当是一片丹心喂了狗了。”他双手抱在胸前,满腔都是气,玩弄感情,这些男人一个比一个会。“人常说戏子无情,古往今来,可是有多少伶人都被辜负了?却还是一个一个不知道悔改地往火坑里跳。自古以来文人中举之后都会拋弃资助他们考试的伶人,无一例外。我恨我自己傻。‘昔是玉人今玉客’,这句形容被拋弃的伶人的诗说得再好不过了。年老色衰之后,孤独终老,就是伶人的命运。对着那些老头子,老婆子,潦倒地路过,没人能想象到他们年轻的时候有多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