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喝醉了一般且哼且唱起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
漫天大雪纷纷落下,王家的庭院深重的寂静里回响着这诡异的歌谣,多日不散,如同一个魂灵,孤独的徘徊在无边又悠长的夜里……
书藏的父母出面厚葬了万氏,小迷扶了正,但却死活不愿意住在万桃曾经的卧房里,王家说那间房怨念太重,变拿桃木钉了门,再没人靠近。
万桃是在那个雪夜里撞死在回廊的红漆柱子上的,死状凄惨,血溅五步。
小迷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沉浸在巨大的惊恐与悲伤中,她常常在恍惚间看见一副厚重的楠木棺淳停在她的卧房中央,诡异的歌谣回响不绝,万桃最后的话语如同谶语,在小迷的头顶笼罩了一张沉沉的黑网,她突然清醒而悲哀的意识到到这是浸烟阁让她前半生达到的最辉煌的顶点,接下来她将面对的是一只青白色冰冷又强大的手,带着死亡的酸腐气息,将她拖入一口看不见的深井,一场完不了的噩梦。
她的身体在这样的恐惧里开始颓败干涸,她惊恐的发现手上玉石戒指在万氏死去的那个夜里丢失了,而那盒脂粉,在万氏下葬后不久,当她打开盒子准备上妆时突然看见里面的胭脂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群干瘪的死苍蝇。小迷尖叫着甩掉了盒子,无力的滑落到地上。
空荡的卧房中浮荡着柚子的冷香气,一束束淡蓝色的阳光从窗棂缝隙投射进来,小迷蜷缩在床脚,派去临安浸烟阁买脂粉的下人们一批批回来,每一批都带来一样的消息,那家店铺早就关张大吉改成了茶叶铺,一个矮胖的光头男人在贱卖放陈了的六安瓜片。
小迷绝望了。
她无法面对没有了浸烟阁的脂粉掩映下的面孔,她的秀发开始一根根脱落,她丰腴而圆润的身体彷佛如秋天的落叶般失去水分,她莹白的肌肤暗哑枯黄,小迷摔了家里所有的镜子,如癫狂一般继续指挥者家丁奔向已经不存在了的浸烟阁。老人们都说王家遭了妖孽,书藏的父母请来大批的和尚道士在小迷卧房门口大行巫蛊之术。小迷瑟缩在屋内不许任何人进入,只抱着床上的被衾熬着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夜晚,有一次她看见那口朱红色的棺木打开了,一只干瘦灰白的手在边缘摸索着,断断续续的歌谣曼声唱了起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小迷凄厉的大叫着奔向他刚从烟馆回来的丈夫。
书藏厌恶的甩开她。
“书藏,你怎么了,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小迷啊!…我是小迷啊……”
书藏满脸疑惑的看着这个黑瘦矮小满脸惊恐的妇人,最终缓缓摇了摇头,“我家小迷国色天香,怎么会是你这个烂虾一般的女人……”
小迷怔怔的看着她的丈夫,这间红墙翠瓦的深宅大院,走不完的廊下随风而动的璎珞,挂着的那一排庆祝元宵的红色绢灯……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小迷手中握着尖利的紫金玫瑰珍珠络步摇,看着书藏在芙蓉烟灯吞云吐雾中瘦的有如枯骨的脸干笑了起来
“书藏……我为你害了小姐,卖了自己,害了万家和王家,书藏……我是你倾国倾城的小迷啊……”
“书藏……我们一辈子在一起好不好?”
“嚓!嚓!”殷红的血喷涌不绝,滚烫的,浓艳的,如同那些胭脂……
你看,这么多胭脂,你看,快看,我又是你最美丽的小迷了……
“你死吧,你死了,我们就能一辈子在一起……我们,我,你,还有小姐……我们永远不分开了……”
正月十四,上元佳节的前一天,家家户户都在忙着挂灯笼过元宵了。
空空荡荡的临安街头,一个疯女人的脸上涂了大片褐色血迹在雪地里疯跑,手中握着一把沾满血迹的发钗,还有一只精巧的银盒,女人干瘦矮小,头发凌乱,嘴唇干裂,眼角向下耸拉着,不仔细看实在是无法从那张污秽的脸上看出少妇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