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是个宅在山里的闷葫芦,比山神还宅,每日里来来往往那么多游人过客,也没往他脑子里灌进多少新鲜玩意儿。因此是完全听不懂那青年什么论坛什么宣传。只最后十分精简地理解成了一句——总之是要与他聊聊天,说是要写报纸。
高名记是个经验丰富且敬业的记者。虽然热得大汗淋漓、汗如雨下,仍旧巧舌如簧地与大河攀谈——原本记者是说少听多,然而大河是个人家说十句他才回出一句的闷葫芦,并且似乎不太愿意追忆往事,他只能使出浑身解数,要从这神秘寡言的竹林小哥身上挖出些多的故事,竭力要谱写一位山里穷苦小哥跌宕起伏感人肺腑的一生,以及他与这座小小山神庙、与这座美丽大山的羁绊缘分。
山神鬼魂似的轻飘飘地坐在大河摊子上,撕一袋薯片,看着这位青年“名妓”满腹心思唧唧歪歪地要逗大河说这说那。他知道这“名妓”本身并无恶意,瞧起来还十分同情唏嘘大河的遭遇,并且对他的坚强淡定表示敬佩赞赏,但是一旦涉及到大河的身世过往,也不过是一层一层揭大河伤疤罢了。眼看着大河越来越闷,更在被“名妓”询问妻儿时,霎时红了眼——山神抬手召了阵风。
大风呼啦就把高大的摄像师给吹了个趔趄,肩上摄像机差那丁点就要跌落到地上,幸而被高名记及时回身给帮忙搂住了。三人手忙脚乱一阵收拾,那两个收拾机器,大河忙着摁住摊子上纷飞的竹蝴蝶。
他双手摁住一排蝴蝶与两只兔子,在那骤起的大风里有些茫然又恍然地望向了山神庙的方向。
看什么呢。山神两只指头夹着片薯片在他眼前晃荡,这儿呢,瓜娃子。
“唉,看起来快下雨了,”高名记看看天色,惋惜地回头跟摄像师说,“我们得赶回县城,车还在山下等着。”
这话一说,风立马小了些。
高名记见风力渐弱,该问的也差不多问完了,又与大河客套了几句,他拿出个大相机来要给大河拍几张照片备用。先拍了几张大河与竹摊子的,然后又要求大河与山神庙一块。
大河出离地羞涩了,眼角还留着一些因回忆而泛起的微红,脸也跟着红了起来,老实地依言在矮小的山神庙旁边蹲下,低头看了看庙里红布遮掩的神仙像,他伸手扶住了庙顶。感觉就像结婚照——在报纸的公证下,他们在一起了。
山神就在庙顶上飘着,低头看着大河激动得微微发抖的手,不明白这些人拿着个盒子是做什么用。
时常有些游人一来庙里就拿这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铁盒子对住他咔嚓咔嚓乱响。
月前那群小姑娘也是拿着些黑盒子对住大河,就要跟大河亲亲热热的。
咔嚓一声完了事,大河十分羞涩地上前去,提出了与高名记认识以来的第一个要求,“这个照片可不可以给我一张?”
高名记十分爽快,“可以啊!我回头就发电子邮件给你。”
大河愣了一下,显然没听明白。而高名记也恍然了一下,“啊哟,不好意思,我去洗出来寄给你,寄信给你!”
当天晚上就被山神摁在大石头上,“那盒子做什么用的?什么‘诏篇’?你笑这么坏做什么,小瓜娃子,又学坏了!”
大河自认为笑得仍是十分老实憨厚,不好意思地搓搓自己的脸,他仍是止不住呵呵傻笑。“照片,照我们两个,寄回来就给你看。”
他环着山神的腰背跟人家解释“拍照”是个什么东西,然而不一会儿就被山神问晕了——他也不知道相机是怎么样咔嚓一下就画出一模一样的画来,只知道当自己知道相机和相片时,它们就是那样的功能了。
“难道是一种炼丹术?”山神自言自语,又摁住他肩膀摇摇,“那年你给的那幅有你女儿的小画就是‘诏篇’?”
“那你有‘香鸡’不?带一个给我琢磨琢磨。”神仙对于未知的一切都充满好奇。
大河点点头,但考虑了一下,说,“可能要明年去了,可以不?三舅身体不好,弟弟还没毕业,我想赚的钱先给他们。”
“很贵?”山神问。
大河老实点头。比烟贵多了。
“那不要了,”山神没所谓的一摆手,他见游人们一人一个,以为山外头遍地都是呢。
大河搂着他翻过身去,认真地抵着他鼻尖说,“会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