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有雪片降在屋中,一旁瓶中的插满刚摘的梅花,有几瓣禁不住风落在地上,点着桃花胭脂一般。
香墨轻笑道:“说是茶,其实知道娘娘服药,所以就拿梅花晾干了,和了蜜酿的。”
“梅味冷冽,性寒,入口清爽。”
翡翠杯,琥珀色,梅香浅浅,偏清甜撩人。杜子溪好兴致的连啜了几口,笑道:“饮香醪,看雪梅,倒是人生快事。”
“娘娘也别高兴的太早。”
语时,眼波斜斜扫过杜子溪。
杜子溪心里便很不受用,不过到底还是经的事多了,面上仍掩饰得半点不留痕迹。
香墨轻笑:“一会儿娘娘会更畅快的。”
今日的她极随便的挽了一个发髻,不过用一根金簪固定,故一笑之间竟有别样的风情。
此时雪益大、风益冷,花气越香,绕在呼吸唇齿间,细腻融润,沁香入脾。
远处,那弯弯曲曲的桥上,一行人青毡套衣,戴着青毡斗筲,缓缓慢行,宛然一簇青花绽在水晶盘里。
香墨指与杜子溪海棠看:“瞧,魏贵嫔他们要给太后请安去了。”
说时,仍是止不住的笑,月白衣袖上隐绣着月白色的翎纹,唯起伏之间才能现个仔细。
杜子溪眼一眯,才放目望去。
青油伞下,一个妇人抱着婴儿,极小心翼翼的走着。妇人的前面不远,趾高气昂的宫装艳姝,正是新晋了贵嫔的魏氏。
桥上的一个转弯处,弯角紧窄,如刀削一般,仅仅能一人行走。前面几名内侍相继过去之后,奶娘踏步的瞬间,那段木板便断了,奶娘抱着皇长子站脚不住,便和柳絮似的随风掉了下去。已经冰封的玉湖,可巧就这一段有一个凿开的窟窿,雪压着,所以一时没看见。奶娘和皇长子坠透了积雪,就掉了进去,在碧澄澄的一泓水的挣扎了几下,零零落落虫儿似的几声厮叫,之后就再也没有浮上来。
只余下水面泛起一圈涟漪,
已过了桥的魏贵嫔愣了,好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半晌才尖叫着扑了回来,那只手从破了的朱红栏杆伸出,魏紫的袖直沿到断桥处栏杆外,空抓着,哀嚎着。
杜子溪禁不住把脸贴近窗口,听着那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一激灵,手中的梅花酿也泼了一些。半晌,狠狠道:“要是我自己的孩子,指定就随着跳下去了,才不会没用在那干嚎!”
说话间,又赶过来几名内侍,三两下扯了外衫,一手去了风帽丢在栏杆上,先后跳进了冰窟窿。
杜子溪眉头皱起,生出几分烦燥来:“还真有那不怕死的……好似康慈宫的,难怪……”
香墨一手套着个元绒缀水钻花苏式的双穗袖笼,一手拿双铜筷子,在熏笼内不急不缓的拨灰:“娘娘别急,这么冷的天,大人跳下去及时捞上来的话,还得去了半条命。”
雪下得更大了,忽又是一阵风,吹进窗子来,烛光影影憧憧,笼着雾似的晃着。魏贵嫔的声音,魆魆的,一声赛过一声好像鬼叫一般。
香墨身上穿一件皮袄子,罩上一件四盖出锋的紫貂背心,本极暖和,可此时仿佛觉得风刮在身上,透骨似的,不由侧了一侧脸,才道:“才两个月的孩子,准保是没命了。”
窗外,曲桥上,落雪如银箭。
好一阵子,内侍打捞了一团冻僵了东西上来。
她们隐隐约约的可以看见,小小的孩子,手指尖处已被冻得绿中含了紫青,犹自向上伸着,仿佛求救似的。
魏贵嫔此时紧紧抱着孩子,哭都哭不出来歪倒在断桥上,眼角的泪痕,被雪光耀的发亮。
一边丽女官不待杜子溪发话就转身出去了,不多时回来奏道:“回娘娘,没气了。”
风催着烈红的烛火,逐渐在阴霾天光下昏暗。
杜子溪微眯眼,将久久握着的翡翠杯搁回桌面,半垂着头,面前一杯梅花酿已然凉透,幽幽的浮着她轻笑的样貌。
“还是夫人聪明,太后防的滴水不露,你就提醒我借着晋封的法子,让她迁出康慈宫。”
抬脸时深黑的双眸里如幽潭一般盯着香墨:“话说回来 ,她要是不迁出来,我们还真是没有地方下手。”
声音轻得恍如一丝阴风,刺的香墨望住杜子溪。
彼此的眼中俱是烛影,幽幽的一层彤气。
片刻之后,香墨一字一句道:“娘娘何尝不是聪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