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日简直是。
算账时想起罗悬的行书,切萝卜时又望文生意想到罗悬,择菜时撕一片菜叶子就想起罗悬说过的话。全是罗悬。
在伯九这油盐酱醋锅碗瓢盆的近二十年光景,此种感受实乃开天辟地头一糟,弄得他整个人都混沌了。握着菜刀他都没有心悸过。怎么了呢?
伯九百思不得其解。
“咳咳,掌柜的……”
伯九无神的眼睛转向四全:“嗯……”
“你身子不舒服?”
伯九更怨怼了。
“我身子一切无恙。”
“那,可是有些心慌心悸,还喘不上气?连带着,老是走神?”
伯九猛点头:“是是是。”
四全了然:“掌柜的大概没休息好,回去睡一觉就好了。不如就回去歇息,这里有我呢。”
伯九热泪盈眶:“四全,还是你体贴,我给你涨工钱。”
四全抽了抽嘴角:“那就谢谢掌柜的了。”
伯九穿过街道,准备回宅子,却恰巧又遇见了那个女子。虽然他今日恍惚得很,但他没有认错。那女子今日身旁还有一男子,穿着很是破旧。两人走在一起,往里弄去了。
伯九顾不得什么,也跟上去。
这条巷子弯弯曲曲跟羊肠子似的,很是冷清。
所幸伯九没跟丢了人。一男一女走到一死胡同处停下。伯九听半天没声响,悄悄探头一看,那一男一女却是已经抱在一起,浑然忘我了。
呃,这抱在一起么,自然衣衫还是完整的。
两人静静抱了一会儿。只听男子道:“爱萍。”
这女子果然叫爱萍。女子道:“常雷。”
唤作常雷的男子道:“我今日拼了性命从牢房逃出来,就是来见你最后一面。”
伯九一惊。牢房里逃出来?
那女子仿佛早就猜到,却仍旧呜呜哭泣:“是我害了你。”
“你不要哭,那人死了,你就再也不用担心被发现了。”
伯九听得越发云里雾里。
男子又说:“你可曾去寺庙找过悟修主持了?”
爱萍低低耳语,听不真切说了什么。
两人越说,声音越小。
悟修主持正是那日他与罗悬上山遇到的那位。想到那位主持在凡世与司马家的关系,伯九越发肯定这爱萍同王妃有不一般的纠葛。他听得烦闷不知所云,心想不如就露面,把话问个清楚,总比现在偷偷摸摸还听不真切来得好。
这么想着,就要冲出去,却有一只手揽住他的腰,捂住嘴拽了回来。他整个人转了半圈,转身时,脸埋在了那人怀里。
他只能看到眼前熟悉的帛色布料,长长的楠木珠从衣领处挂下来。是罗悬。
两人现下藏匿在一处内凹的宅门,向右十步,再往前走十步的死胡同就有人。
罗悬把人揽在怀里,靠在宅门上。虽然两人都默默无语,但对于今日相遇的地点和时机,皆有满腔疑问,却只能暂时按下不表。伯九闻着楠木珠散发的熏香,脑仁里的晕眩像浪一样,层层拍打。罗悬虽疑惑,却也乐于享受这堂堂正正的斯人入怀。
过了许久,罗悬扬起手。
皇城军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似只是一瞬,便包围巷口。
那常雷前日被擒下,乃是受了箭伤的缘故。如今伤养得差不多了才逃出来,自然没有被轻轻松松就拿下了,功夫竟也了得,无奈寡不敌众,终究是被扣押了。
伯九现下明白了,罗悬是来抓人的。也是,这常雷从刑部出逃,他来是顺理成章的。
罗悬松开伯九,转到胡同里。
伯九跟上,同常雷打了个照面。不认识这男子。
常雷却像晴空霹雳般,震惊地看着伯九。方才被擒住他也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如今却毫不掩饰自己的惊异。
他认得我。伯九当即想到是王府故人。可他对这张脸,确然是没有半点印象的。那为何做出这般惊异的形容?
伯九转头去看爱萍。由于同常雷一道,如今也被官兵扣住,脸上泪痕犹在。
罗悬冲着伯九叹气:“我处理了公事,再来盘问你。”
常雷自然是扣押回牢中,关键这女子如何处置。伯九看着常雷与爱萍生死鸳鸯的模样,心中恻隐,他也有一腔的话要问爱萍,便出声:“罗悬,本是你的公事我不该过问,但这女子……实在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