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池子造得别具一格,水并不很深,面积却不小,边上是木头围出的亭台。踩在那木质地面上,脚下几寸的地方便是粼粼的池水。若是躺在上头,能听到水声清越,便更有宛在水中央的意境了。池子里没种什么植物,夜幕下黑沉沉的,只映着一轮圆月,那么平静。
伯九和罗悬并排平躺在亭台上。伯九摊开手臂,手指尖点到了水面,打碎了一池的秋水,月影也微微的晃动起来。
伯九叹:“做大官就是舒服。”
罗悬笑了,道:“在下方才正陶醉于此情此景,阁下这一句,真是坏了意境。”
伯九也笑:“现在才知晓我是粗人。”
罗悬道:“但只要同伯九一道,意境便是无穷的。”
这话说得暧昧,不,简直是露骨。
伯九和罗悬对视。良久。
叹:“在下的眼睛……真就这么好看?”
伯九咽了口口水。
这情形不大对劲。
“罗悬,没有娘亲是什么感觉?”
“你大概知道的比我还清楚。”
伯九扯起嘴角:“不然。”还有父亲和一众亲人疼爱,与什么都不曾拥有过是不一样的。
“中秋之夜,你非要听?”
“……说不定你娘亲正在那头想着你呢。”
罗悬思索,道:“缺了什么。就这样罢了。”
伯九仔细揣摩了一番这话,终究不太懂。
罗悬继续道:“父亲请人教我念书习字,我从小也聪慧。考取了童生,到秀才,后来成了举人,再进京,我这一路,向来是顺风顺水的。”
伯九点头赞同:“如此顺当,有何不可。”难道要像他这般多舛,下人变成世子?
太顺当了。罗悬忍不住摸了摸伯九散开在木板上的头发,道:“伯九,你觉得我是个君子?”
“的确,”伯九再点头,“雁寻兄其人,温雅如玉,品行端正,怎么不是个君子?”
“但你不晓得,我虽然万事都听父亲的安排,心里却想着放浪形骸夜夜笙歌。”
伯九睁大了眼睛看他。
罗悬轻笑,抚弄伯九的头发,伯九被摸得难受,偏头一躲。脸又开始烧了,就连心口都在跳。
不对劲,万分不对劲。他不对劲,罗悬也不对劲。就没有什么是对劲的。
罗悬肃正了脸色,将脸靠近伯九:“我常常觉得人生无趣,爱恨痴缠富贵通达,都不过如此,直到……”
“直到一个小厨子出现。”
伯九就算脑子都被烧坏了,也晓得说的是谁。
这简直太不对劲了。每一个字,每一个眼神,都好像藏着什么,要冲破了出来告诉他。
伯九想知道,又不想知道。
罗悬话锋一转:“伯九,你在姻缘树上写了谁的名字?”
“唔……这个,是我小妹和她的夫婿。”
“那在佛前呢,没许什么愿望?”
伯九想着前面的总归不能说,便道:“许你平平安安大富大贵。”
罗悬有一瞬的怔愣。
“你呢?我都说了。”
“佛曰:不可说。”
……
☆、第二十五章
伯九这一整日,都恍恍惚惚惚惚恍恍。
本来他坐在柜台边,走了神。四全拿起他在写的东西一看。
“掌柜的,雁寻是你要琢磨的新菜么?好文雅的名字。”
伯九夺过那张纸,气恼的撕了。
“你在这看着,我去后院。”
他站在砧板前切萝卜,一刀又一刀,越切越慢,又走了神了。
“掌柜的,我要是那萝卜,就求您痛快给我一刀。”
伯九回神,把刀一拍,萝卜扔给阿苗。
“你切,我去择菜。”
他坐在板凳上,对着棵白菜,一层一层地撕,又走了神。
蔡婶一把夺过遭殃的白菜,担忧道:“掌柜的,你这是不是病了?还是梦魇了呢?”
伯九看了看自己的手,忽然一阵疲惫。
“蔡婶你忙吧……我去别处……”
在对着三个客人说错话之后,八宝发了彪,把伯九赶回四全那儿。偏偏伯九没办法竖起眼睛说“反了你了还敢赶本掌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