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尽寒枝_作者:沉佥(148)

2018-03-20 沉佥

  万贵妃愈想心中愈酸楚,也忍不住埋头哭起来。

  两个女人跪在宫殿里,面如娇花,服饰华贵,却是凄凄惨惨哭声此起彼伏。

  皇帝气还未全消,原本已不胜其烦,听见两个女人在一旁哭得愁云惨雾,越发是头痛欲裂心烦意乱,终于忍无可忍暴呵一声:“要哭全都滚到浣衣局哭去!”

  这一声斥,吓得两位妃子顿时噤若寒蝉,连带着在内殿更衣的嘉绶都脚一崴一屁股摔在地上。

  嘉钰站在一边,正让宫人们整理腰带,扭过头见弟弟筛糠似的在地上哆嗦爬不起来,忍不住皱眉低声骂他:“你抖什么。”

  嘉绶哭丧着脸抬头,求救地望着他四哥:“……四哥,父皇一会儿问话,我,我怎么说啊?”

  那模样显然是被盛怒的父亲吓得够呛。

  “你又不会编谎话骗人,你就怎么想照实怎么说呗。”嘉钰无语地白他一眼。

  小七儿也实在太窝囊了……要是落在陈世钦的手里,还不得被欺负死,真到了那时候,这先祖留下的大好山河算是要改姓陈了。

  他兀自嫌弟弟不争气。

  嘉绶却是心慌意乱,仍磕磕巴巴追问:“那……那父皇要是生气——”

  父皇早就生气了,也不差再多气个一刻两刻的。

  嘉钰原本想如是抢白,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何必呢。去年今日七郎还总着角呢。再如何说也是亲弟弟,真给他吓哭了,自己又能得什么好……

  如是一想,嘉钰不由喟然,甩开左右还在整理他袍服下摆的宫人,过去安抚地将嘉绶搂进怀里。

  “不怕。有四哥在呢。”

  他一向不太给嘉绶好脸色,而今忽然如此温柔,嘉绶整个懵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一头扎进四哥怀里抱住了就不肯撒手,缠着嘉钰哄了他好半晌,才闷声闷气地抹了一把眼泪,问:“四哥……苏哥儿呢?”

  瞬间,嘉绶只觉得是被他打了一闷棍似的,眼前一阵一阵泛黑,后槽牙都咬得“咯咯”响。

  这小七,脑子里果然记不住点正经事。

  可这么一说,他方才进门的时候的确也没瞧见苏哥八剌。

  人是和他一起进来的,想是被母亲藏起来了。

  父皇发难得突然,全无准备,只希望这鞑靼小丫头不要又惹什么新麻烦才好……

  一瞬心焦,嘉钰忽然也有些后悔,怀疑自己这一回是不是当真赌得太大。

  然而绝地一击,不成功,便成仁,他从前无路可退,今后,怕是也永不会有。

  第58章 二十三、绝地一击(8)

  嘉钰一直等着嘉绶稀里哗啦地勉强更衣完毕,才领着他重新出去,老老实实在父皇面前并排跪好。总算有点哥哥领着弟弟的模样。

  皇帝瞧见这老实模样,眉头稍微松开些许,但仍沉着嗓音,问嘉钰:“有什么要说的?这么着急。”

  嘉钰低着头,跪得规规矩矩,“儿臣想问父皇,是否已召见过张思远?”

  这个问题,倒是不在皇帝的预料之中。

  早在嘉斐他们返京当天,皇帝便已密召过张思远。苏州种种,卢世全是如何枉上、通倭,嘉斐如何对抗卢氏、力退倭寇,包括甄贤是如何自请入狱又是如何重伤,皇帝都已知道得清清楚楚。

  直到嘉斐怒杀杨思定并执意将尸首送“还”司礼监以前,皇帝都觉得他这个儿子其实不容易。

  然而到底功亏一篑。

  一旦事涉甄贤,嘉斐就总是游走在失控的边缘,稍不注意便是崩塌。

  皇帝生气,甚至大失所望,也正是因为这一个瞬间的崩塌。

  情之所至,可以理解,但不可原谅。

  只因为嘉斐不是普通人家的儿郎,而是帝王之子。所以他可以宠爱任何他所心悦之人,但绝不可痴迷沉湎。他必须收放自如,一旦需要割舍,就杀伐决断毫不手软。

  生在帝王家,享有了更多的富贵权势,也意味着必须承担更多的责任,做出更多的牺牲。这是为君者的觉悟,是为天子殉道。

  而直至此时此刻,在嘉斐的身上,皇帝觉得,他始终看不到这种觉悟。

  假如嘉斐永远也不能具备这种觉悟,无论再如何文治武功,他也始终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这和父皇是否决定将大统传位与他没有关系,而是他自己会无法适应,会为此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