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尽寒枝_作者:沉佥(149)

2018-03-20 沉佥

  嘉斐只是尚未意识到罢了,他和甄贤,注定不该是同路人。

  对于嘉斐这个儿子,以一国之君的立场,自然希望他终有觉悟,但以父亲的身份来说,许多个瞬间,皇帝也会忍不住想,不如就算了吧,顺其自然也是极好的,只要他能够幸福欢喜,能够免于痛苦。

  一瞬恍惚,皇帝骤然深吸一口气,收回散落远方的视线,低声反问:“召见过如何?未召见又如何?”身为皇帝,自然不能让儿子如此质问。

  但嘉钰一直看着他的父皇。

  不过短短片刻,他竟在父皇眼中看见了比这一生所见还要多的情感。

  他觉得这一刻的父皇前所未有的像一个鲜活的人,像一位忧虑、苦恼、矛盾的父亲。

  父皇并不是不在乎他们,并未想要抛弃他们,尤其是二哥。

  这么多年来,他对父皇的判断到底没有错。父皇依然是爱惜二哥,向着二哥的。

  嘉钰陡然松了一口气,一颗心吊起了数日,总算回到原位,立时一阵头晕目眩,险些摔倒。

  但此时还没到尘埃落定,他不能这时候倒下去。

  嘉钰暗自狠狠一咬舌尖,继续沉着脸,追问:“若父皇已召见过张思远,多余的话,儿臣也不必说了。儿臣只再问一句,当朝天子,究竟是父皇,还是陈世钦?”

  他是故意如是问。

  然而这样直白忤逆的问话显然吓坏了他的母亲。

  “四郎!”不待皇帝发话,万贵妃已忍不住想把他往回按。

  但嘉钰哪里是能按住的。他反而愈进一步,紧紧盯着他的父皇逼问:

  “父皇身为天子,却为了区区一阉奴,将二哥置于诏狱而不顾,将我阻绝于禁墙之外,甚至连七郎这个刚从边关捡回一条性命的幼子也不闻不问,且不提国事,父子人伦父皇难道也不要了吗?”

  话音未落,万贵妃已直接晕在地上。

  皇帝倒是不生气,像是早已了然嘉钰的意图。

  “你二哥是自己要去诏狱的,没有人要关他。朕没有说过要关他。”

  他甚至抬手理了理道袍宽大的袖摆。

  父皇的表情和姿态都缓和下来了。

  嘉钰心中暗喜,面上却委屈噘嘴。

  “既然如此,父皇为何不肯见儿子们?是父皇不想见?还是有人不愿父皇见?”

  他略顿一瞬,咬唇垂目,哑声接道:

  “我为二哥谋,不过是自救。父皇,我们兄弟几个都是您的儿子,各自什么模样,您心中有数。倘若二哥有所不测,我宁愿自行了断,免有朝一日要被阉党玩弄于股掌之辱。”

  这个小四儿竟然吃死了为人父者心中的一念不忍,在拿命威胁他的父皇。

  他这个四儿子可实在是太过于聪明了。

  皇帝眯眼盯住嘉钰,良久咧嘴笑出声来。

  “‘玩弄’?谁能玩弄得你啊!你都能逼宫了!”

  “儿臣不敢。”嘉钰睫羽微颤,乖巧一瘪嘴。

  “你没什么不敢的。你连父皇都敢教训。”皇帝愈发乐呵呵瞅着他。

  那万贵妃晕了片刻,好容易悠悠转醒,就听见这么一句,慌忙匍匐上前扑在皇帝脚边,哀哀求告:“陛下 ,四郎尚且年少无知——”

  “你闭嘴。”

  不待她说完,皇帝已拂袖厌弃地推开她。

  他只盯着嘉钰,一敛神色,笑得锋利非常。

  “好啊。你这么聪明,说说看,朕把你二哥叫到这里来,还有什么可以和他说的?他主意那么大,连圣旨也说不接就不接,还有什么事需要知会给朕的?”

  “说两件事:第一件,拒鞑靼以击倭寇;第二件,杀奸商以充国库。”

  嘉钰立刻昂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锐意进取的精光。

  他倒是也不算替二哥编造。以他对二哥的了解,这两件事,二哥必是早已打算好的,只不过藏在心里还未正式铺开去做。

  尤其是第二件。

  因为甄贤恐怕会反对。

  坦白说,陆澜有罪,但也未必就真那么其罪当诛,其中多少身不由己,怕是不足为外人道。

  但历来国库空虚必取之于民,不从百姓手中取,便只能从商人家中取。

  这件事,若是二哥来提,必会因为甄贤而为难。所以只有他先替二哥说了,再由父皇下旨,才能让那甄贤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