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斐后来曾派人去山中寻萧蘅芜的遗骨,想要为她收殓超度,又派人去寻找她那个已经嫁人的姐姐,想送些财物权作抚恤,这件事甄贤是知道的,只是不知结果。
而今殿下忽然提起她的名字,怕是结果不太好。
甄贤忽然不知该如何开口问询,只能默默看着嘉斐。
这神情嘉斐了然于心,便直接开口说道:“山中没有找到她。往好了想,她或许大难不死,总有重见天日之时。但也可能是被野兽叼走了,又或者,是被人捷足先登。只不过她那个姐姐就……”
他说到此处便不说了,颇有些踟蹰地看着甄贤。
“到底怎么了?”甄贤心下一紧。
嘉斐只能安抚握住他的手,才道:“据乡邻说,是夜里遭了破门而入的劫匪,她姐姐一家,连同三个孩子,全都被杀死了。尸首全部由县里的仵作验过,都是一刀毙命。浙江最近不太平,外有倭寇内有匪患,凶手怕是很难抓到了。”
顿时甄贤气息一窒,只觉一团黑雾漫上眼前。
当真要说如何心痛悲伤,也谈不上,毕竟非亲非故并没有太多感情牵连。然而却另有一种难过,十分复杂,叫人胸闷得喘不上气来。
是愤怒,更是恐惧。
什么劫匪偏偏这么巧就要在这种时候洗劫一户普通人家,而且竟还要杀光所有的人,连幼小的孩子也不放过……分明是蓄意灭口,杀鸡儆猴!
有人想要以此断绝后患,彻底让萧蘅芜消失闭嘴,更恐吓后来者,让其他人不敢再站出来说话。
这些人行事如此阴狠,对付一个平凡绣娘都下此毒手,还不知道要如何对殿下出手。
“如果那个萧绣娘没有死呢?她会不会因为皇帝陛下不肯动织造局和卢世全而误会殿下没有为此事尽心,反而对殿下产生怨恨?”
毕竟那个女子是豁出性命也想要把卢世全拉下马的。她舍身替靖王殿下和四殿下解围,是为了借二位皇子的势力与织造局对抗,一旦她得知这个目的并没能实现,她的付出并没有得到回报,甚至反而还牵累了她的姐姐一家……后果就实在难测了。
凡俗之人,在遭遇了这样的惨事以后,该要多么坚强、豁达,才能不怨恨。
就好像他自己当年,一夕满门下狱,被迫与殿下分离流放岭南,他又是花了多少时间,说服了自己多少次,才求得心中一点安宁,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一时之间,他竟不知该盼着这可怜的姑娘尚在人间才好,还是该自私些盼她索性真已死得干干净净了。
这念头太残忍,只一瞬闪过,也是罪大恶极。
心中顿时被一股奇怪的情绪塞满了,担忧混杂着负疚,甄贤不禁头痛地摁住额角。
局势昏暗不明,杀机四伏,可他却尽想着别人的事,丝毫也没有为自己着想过。
嘉斐看在眼里,实在心疼,更觉得可恼,干脆用力将人拽进怀里来。
“我没有关系。可是小贤,你是我的人,有人想要对你不利,以此来对付我,也没有什么稀奇的。你就只当是为了我,千万小心谨慎,别再让我——”
后面的话,靖王殿下没再说下去。他抱着甄贤,感觉两人的心跳贴在一处,那样紧密,好像只有一个声音。
他听见甄贤在他耳边低低地回应他。
“我知道的。”
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我究竟有多担心你,更不知道你对我是何等的重要……否则你就该多珍惜自己一些。
嘉斐在心底如是埋怨。
但这样的话,他大概永远不会当真在小贤面前说出来。
第70章 二十六、兽之搏(2)
次日甄贤起得大早,照常先往翰林院点卯,而后去麟文阁等候昭王殿下。
据京中官员们说,皇帝陛下已经许多年不上朝了。没有了朝议,凡事都由内阁上报,与司礼监一道在御前议定批红,数年如一日,竟也运转顺利。
只是许多官员因此再也见不着天颜,少了当面邀功上表的机会,难免怠惰,便把心思都花到向陈世钦和几位阁臣表忠心上去了,愈发助长了弄权之风,一国朝堂竟是派系丛生出一股江湖匪气。
与甄贤说这些的人,其实也没有恶意,一来好心提点甄贤这个年轻后生要“看清形势”、“该拜的码头不可不拜”,二来却是想刺探些风向,看看“靖王殿下的人”都跟哪几位大人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