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尽寒枝_作者:沉佥(183)

2018-03-20 沉佥

  这一番“训示”,甄贤心里其实是不同意的。

  他并不觉得嘉钰今日一番作为就真能堵住众人的嘴,至多也就是大家日后更提心吊胆些,背后该说的一个也不会少,顺便还要多说几句四殿下的阴晴不定凶残无状。

  他也不觉得自己没给同僚们好脸。他觉得自己已经把能给的笑脸全都给了,只是没有抱团逢迎,故此显得有些不合群而已。可抱团逢迎这种事,做不来的就是做不来,勉强去做也不像个样子,人家一看就知道是假的,还不如干脆不做,两厢清净。

  但这些话他当然不能和嘉钰说,真说了四殿下多半要和他吵起来。

  而且他也觉得没有必要。

  人有不同,想法难免不同,又不是什么家国天下的大事,着实不必强求四殿下一定要认同他。何况,如四殿下这般所想的,约摸是多数,不过是些混迹官场为权力倾轧之下谋身自保的策略罢了,也没有恶意,实在犯不着多言反而让四殿下难堪。

  于是甄贤便就这么默默听着,仍然挂着浅笑。

  如此一来,嘉钰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他觉得自己已经开始撂狠话了,且说得十分不客气,甚至可算无礼。然而这个人却一点该有的反应都没有。

  不但没有反应,还一直看着他笑得很是平静祥和。

  即便刻意想要挑刺,那都绝不是一个可以挑出毛病的笑容。

  这个甄贤,若不是演技太过精湛,大约便是真的发自内心地觉得他可爱,所以忍不住望着他乐呵……

  可这到底有什么可乐呵的?哪有这种人,就差被指着鼻子骂了,竟然还乐得出来。枉他废了这么半天的唇舌,口都说干了,就换来这么个结果?

  嘉钰只觉得心里的火一股一股得往上窜,口干舌燥地想去拿小案上的茶杯,可伸手够了一下又没够着。

  这些事一向都是有下人送到他嘴边的,他只需要动动眼睛嘴巴,至多给个手势。

  可甄贤不喜欢身边跟着人,他方才又把自己的侍人撵走了,这车里没有下人能够伺候他。

  他又不愿意开口央求甄贤给他倒茶,更不愿意当着甄贤的面自己苦兮兮地起身去给自己倒茶水喝,显得特别可怜一样,便就这么皱着眉眼僵住了。

  这模样甄贤当然瞧在眼里,知道他是说了半天口渴了但又不好意思在自己面前示弱,便十分体贴地自己从暖炉上舀了水,沏了两杯茶,递一杯给嘉钰,道:“我这阵子总是嗓子干疼,所以车上常备着茶水。只是一点普通的桑菊甘草,搁了冰糖,润肺利喉。殿下若不嫌弃,也随便尝一杯?”

  嘉钰接过这递到手中的茶水,心里想喝,又觉得委屈,一杯热茶半晌送不到嘴边去。

  他怀疑甄贤此举是不是在嘲笑他,但看表情和做派又不像,直怄得他心火愈烧愈旺,终于忍无可忍呛声骂出来。

  “我就是讨厌你这副假清高、假正经的模样!对,你是高岭之花,清净高洁,你多高尚多了不起啊!可所有人都在泥里滚,凭什么就你干净?就你一个特干净,显得别人都肮脏龌龊呗!你那么纯洁无暇,还不是跟那个粗蛮鞑子这样那样,还不是天天缠着二哥不放?都是吃五谷杂粮活命的人,老挽着这么一张俯视众生的菩萨脸干嘛啊?给谁看啊?难不成你还真是个圣贤了?”

  心里有冲天的怨气再也管不住了,一股脑全撒出来,明知道是过分,也没法再咽回去。

  嘉钰羞恼得眼睛都红了,连捏住茶杯的手都在不能自抑地发抖。

  就在他口不择言提起巴图猛克时,他看见甄贤的脸瞬间就白得跟窗户纸一样。那种被人强行剜开伤疤的表情特别疼,真好像再只轻轻一碰就能碎得一片一片的。

  可甄贤仍然什么别的也没说,就只垂下眼低声应了一句:“四殿下说得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甄贤知过了,能改的一定尽力改。”

  “你知什么过啊……你这人怎么——”

  嘉钰差点自己先哭出来。

  他知道自己一时失控说了不该说的话。

  其实心里立刻就想道歉了,可他又低不下这个头,说不出口。

  甄贤这种退让的态度,让人连刻意想要吵闹都吵不起来,反而使他尴尬难堪,无地自容。

  他觉得自己特别无理取闹,特别小人,像只绝望的困兽,无论如何挣扎都是自取其辱。

  可他究竟又做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