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斐反复沉思,实在忧心难定,只能去问甄贤,“我有一件事,以为当作。但若真去做了,只怕不但要累及家人为我担惊受怕,还要累你跟着我吃苦冒险。”
甄贤闻之失笑,“殿下说的是什么傻话。我若怕这个,当初便不回来见你。”
嘉斐仍是面有疑虑,始终愁眉紧锁,“可你如今有伤未愈……”
甄贤便细细握住他的手,浅笑时软声哄他:“伤总是会好的。在哪儿养都一样。”
七日以后,靖王嘉斐一表奏上,自请再下江南,常驻南直隶,总领沿海抗倭战事。
第76章 二十七、将别离(1)
靖王殿下自请南下,这一次不再是游山玩水,而是御敌于海疆,为黎民守国门。
皇帝当即准此奏议,特封靖王殿下为“大都督”,设于五军都督之上,于南京开大都督府,又特将淮安、扬州、苏州、松江四府划归南直隶管辖,使靖王殿下可便宜节制江南海疆诸军事。
此事一出,天下皆惊。
人人都说靖王殿下看似退出京师,实则是图谋兵权,来日必有玄武门之忧。又举靖王殿下于昭王婚会上拂袖而去为证,认为靖王殿下对昭王不满毫无掩饰,二王之争已然拉开帷幕。
于是上表进言,请皇帝收回成命,不可使靖王嘉斐重兵在握者,不胜枚举。
司礼监送到御前的奏疏堆积如山,多到看也看不完。掌印大太监陈世钦遂进言君侧,说靖王殿下此次南下是去打倭寇的,战乱之地,颠沛流离,世子年纪尚幼,实在不易随行。
皇帝便即又诏命一道,叫崔夫人与世子留在靖王府,不得随行南下。皇帝又还赐了府邸给四皇子嘉钰,作郡王府之用,叫嘉钰与其姬妾萧氏迁出靖王府。
靖王南下,执掌兵权,独子与其母却滞留京师,其实便是人质。尤其皇帝纵容着四皇子赖在靖王府许多年了,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把人撵出去,要将世子与崔夫人软禁在靖王府的用意已无须明言。
这一道圣谕昭告天下的无外乎四个字:若反必诛。
于是群臣顿时噤声,又开始在背后偷偷议论,言皇帝陛下铁腕狠辣,拿孙子当作人质,以此驱策自己的儿子,简直半点也无慈父之心。还有人说靖王南下执掌兵权,京中留质无可厚非,反倒是靖王殿下本人竟能忍心
反倒是靖王府中,崔夫人闻讯一脸平和,仿佛早有预料。
“王爷放心去吧。”
她只静静说了这六个字,多余的话,一句不说。
幼小的世子似乎察觉了气氛的微妙,不安地皱着小脸,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拼命拽着父亲的袖子不放。
嘉斐低头去看,那张眉眼都尚未长开的脸上,竟已有了许多熟悉的颜色。
怨愤,不解,惊慌,恐惧……就如同当年一夕丧母、向父皇要说法又不得反而被关进永和宫的自己。
不知父皇当年,又是用怎样的表情在看着当时无知的他呢?
嘉斐觉得自己今生怕是也无从得知了。
他只知道,此时此刻的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幼子那双乌黑的眼睛。
自从父皇降旨,嘉钰便有些躲着他。
这还是生平头一回。往常四郎一向粘着他,恨不能长在他身上一样,甩都实难甩开,更莫说主动躲了。
四郎一定是心里难过,难过到根本不能见他了。
嘉斐心里知道。其实他又何尝想让四郎如此难过。四郎为他,当真是做得太多,牺牲太多了。可是他……没有办法。他需要嘉钰在这个位置上,替他做一切他无法去做,但又非做不可之事。
王驾启程当日,昭王殿下携王妃前来送行。
苦为流言所扰的嘉绶满脸愁容,抓着二哥几度欲言又止,也还是没能把心里话说出来。
那样的表情,嘉斐见之了然。
自己这个最小的弟弟,已经不再是当初没心没肺的少年,也再没法过没心没肺的日子了。
然而生为天家子,没心没肺了十五年,岂非已然奢侈至极。
“凡事孝敬父皇。再有心,多照顾着你四哥些,他身子不好,脾气又大,但却是你的兄长,不要让外人欺负他。”
于是靖王殿下也只能苦笑,如是叮嘱。
嘉绶眼中全是惶恐踟蹰,却仍然用力点头。
他问二哥能不能让他和苏哥八剌一起去向甄先生辞行。他原本以为二哥一定不让。毕竟甄先生还伤着,而二哥又一向不喜欢他缠着甄先生,更不喜欢父皇让甄先生做他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