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尽寒枝_作者:沉佥(295)

2018-03-20 沉佥

  二哥仍然哄着他,搂着他软言细语地安抚宽慰。

  二哥还对他说:“兄弟就是兄弟,一辈子都是。”

  他差一点就要哭出来,拼尽了全力才不至于当场崩溃。

  有些话不可以说,因为覆水难收。

  他曾经设想过一万种被二哥抛下的可能,无数次噩梦惊醒。

  可二哥并没有推开他。

  虽然他所贪恋的永也不会实现,但他已经不那么在乎了。

  他说可以为二哥做任何事是真心的。

  包括放下。

  包括放弃他自己。

  嘉钰坐在驶向禁城的车里,将脸埋在掌心,止不住得浑身颤抖。

  到得乾清宫时,见三哥、六郎连同小七儿都已在门外候着了,只等着他一个。见他过来,便都迎上来小声寒暄。

  正是天寒未暖的时候,夜空里不知怎的又飘起鹅毛大雪来,眨眼把来路铺得一片纯白,连足印也不剩。

  嘉钰把面前这三个兄弟挨个看过去。

  自从进了东宫这还是头一遭出来,嘉绶已全然不是当年稚嫩青涩的少年郎,连脸庞眉目也见了硬朗轮廓,举止言行大有沉稳风范。

  而同样是久未谋面,三哥嘉成和六郎嘉象则简直就是两个陌生人,从面目到嗓音都是模糊的,以至于嘉钰猛然间竟茫然了一瞬,才确定自己没记错两人的名字。

  就连“三哥”和“六郎”这样的称呼也是陌生的,仿佛一辈子也没叫过了。

  嘉钰看见嘉成在一旁摆弄因为抚琴而保养精细的双手,还有那条精工织造的手巾——上头刺着的字全是金线绣的,他就想起二哥一路艰难乔装才从南直隶潜回北京,刚进城门就又不得不装扮成京卫以躲避东厂的狗眼,端的是一身狼狈,而偌大个靖王府早为了打那剿寇靖边的仗给掏空了,顿时心里一阵阵刺痛不爽。

  一旁的嘉象还一副哆哆嗦嗦的模样,好像随时都能犯个癔症。

  嘉钰厌弃地别开脸,多一眼也不想再看他们。

  其实明眼人心里各自都有计较。

  父皇余下的这几个儿子里,除了小七儿,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自从五郎作天作地终于把自己作夭折了,这些人便多出这样那样的毛病来。痴迷音律不务正业也罢,受了惊吓癔症缠身也罢,都不过是为了避祸,不愿意做那出头的鸟儿,被人拎着脖子当做靶子,也不管什么家国大事天下兴亡。

  有人志向高远,自然也有人贪图安逸。生来是皇子,口衔金汤匙,就享个闲散富贵不尽荣华一世,何乐而不为?这如意算盘打得可好得很。

  哪怕是如今还圈在京郊的那位大哥,一向以“仁厚懦弱”著称,难道当年就真傻连话也说不明白,稀里糊涂就让几个锦衣卫当场打杀了一个弟弟?

  那可是他一母同胞再亲也不过的亲弟弟。

  当年的事,嘉钰仗着病体侥幸躲过一劫,不在其中,反而看得清楚透彻。

  他从不惮以恶意度人,一心觉得当年那出“好戏”分明是大哥嫌五郎不知分寸闹得太过要受其牵累,故意想要除了这祸害精再嫁祸给二哥,没料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父皇又不是个傻子,这么些个儿子里,独独中意二哥与七郎,并不真如民间传言是怀念亡妻、宠爱幼子,实实在在是因为余下的这几个里头,一个能拎出来看的也没有了。

  只有二哥一个,这么些年来,风里雨里,替他们做这众矢之的,替他们与阉党一争,到头来所有恶的坏的莫须有的,都还要扣在二哥身上,谋父兄,杀亲弟,好像他们当真不知道发生过什么,当真是纯良无辜至极。也不知当年跪在父皇跟前一把鼻涕一把泪互相撕咬地究竟都是谁。简直可笑。

  嘉钰嫌恶地站在乾清宫的宫门前,听嘉绶小声与他说曹阁老与胡敬诚还有陈世钦已经在里头与父皇面叙了许久了,传话要他们全站在这里候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叫他们进去,眼角余光一瞥,又看见嘉象缩着手故意站在雪地里,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想他这个在娘胎里就被人喂了药的都还没倒呢,那一位就要先倒了。

  嘉钰心里的火已然一股股得往上窜,再也忍不下去了,就瞪了嘉象一眼,嗤道:“别演了。反正原本就没你什么事儿。瞅你这么点腿都站不直的出息,也不嫌丢人。”

  他从前虽然也嘴坏刻薄,但其实并不太与这几个兄弟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