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尽寒枝_作者:沉佥(4)

2018-03-20 沉佥

  “二哥……”嘉钰悉悉索索地爬近前去,从身后环住他,将湿冷面颊帖在他背上,喃喃闷声低语:“我有什么办法……天下几多才子佳人你一个也入不了眼,偏偏只中意甄贤,你说你没办法;可我……我又有什么办法?”嗓音竟抑不住地打了颤。

  灯火将两人的影投在地面上,那瑟缩身后的少年像只驮着伤的幼兽,走投无路地向猎人撞去,撞得嘉斐心下一阵抽痛。二十余载朝夕相处如在眼前。他虽不是什么仁心慈意之辈,亦早把这“天家无父子,何谈亲手足”的事儿明白尽了,可是对四郎,若说他真能狠下心来,那大概也是假的罢。毕竟,四郎与其他那些兄弟们,都不同啊……他忍不住再是暗自长叹,回身将嘉钰扶起,软声劝道:“快把衣裳穿好,才说你见了些起色,今儿又吐这么一遭,万一再染上点风寒——你要真待我好,先让我省心罢……”

  嘉钰这才依着他胡乱将衣裳往身上套了,连忙又将他抓住,唯恐这一松手,他便跑了。

  嘉斐无奈,只得命人置个小案,把灯和书都抬过来,一边看书,一边随他当个枕头抱住,哄他安睡。

  许是药力上蒸,又或许是抱住便终于安了心,嘉钰渐渐地平静下来,不一时便睡了。

  嘉斐看着这睡脸,舒气揉了揉眉心。四郎这一身娘胎里带出来的病,从哭出第一声来便没少受苦,每日抱着药罐子捱过,谁知又能再多捱几久?有时候,他甚至都会产生可怕的念想,怀疑自己是否真该放弃,该把那些没着没落的心思往嘉钰身上挪一挪,转回头来好好陪四郎过完这余下的日子。然而,心深里却又总有个声音告诉他,他办不到。这颗心里有一块地方,已荒芜了,却又被一个名字塞得满满的,半点余地也没有。那名字刻在血肉里,连他自己也不敢碰,碰一下,便是血流不止。

  甄贤啊,甄贤。这个名字旁人是绝不敢提的,只有四郎敢,每每地偏要说出来,刺得他心痛难安。

  可这人究竟去了哪里?七年了,一晃竟是七年,这人像是人间蒸发了,任他怎么找也找不着。他几乎快要把这圣朝江山翻倒过来。

  拣尽寒枝不肯栖啊,这摧人命的家伙究竟要飞去哪里,莫非还真能飞上天去不成?

  嘉斐不禁好一阵失神,抬头盯着窗外月色,目尽处皎月如钩,视线却是模糊朦胧。

  忽然,耳中传来急促脚步声。他心尖蓦得一紧,似有了预兆,忙向门外看去。

  只见靖王府卫军右都尉玉青疾步已到了槛外,风尘仆仆,一脸急色,连拜也顾不上拜完,张口便要说话,显然是有事要报。

  嘉斐眸色一厉,做个手势将之止住,搁了手中书,将嘉钰小心翼翼抱起,送入里屋床上去。

  他将嘉钰安置妥帖,才回来到了门口。玉青如此急切,莫非这一回竟真的……真的有了眉目?光只是想到这一节,已叫他禁不住吐息急促,胸中一阵涌动。可不知怎的,愈是如此,反而愈发情怯了,他深吸一口气,对玉青道:“若不是好消息,你就先下去修整一番再回来报罢。”

  玉青闻言抹了把热汗,为难道:“王爷,是好消息,可是……”

  但听得“好消息”三字,脑海里已是“嗡”得一声,再听不进别的。

  找到了!他苦苦找了七年,任那死不回头的倔鸟儿往哪里飞,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真让他又找到了!

  至此再也不能抑制,他一把将玉青从地上拖起来,压不住嗓音颤抖:“在哪里?他……还好么?”

  “王爷,属下的确是找着甄公子的人了,可是……他……他……”玉青吭哧了半晌,竟没说出口来。

  嘉斐给他急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忍不住吼:“他到底怎么了,死活你告诉我!”

  玉青苦着一张脸,垂眉道:“这可比死了还麻烦,谁知他怎么跑去了河套!如今要把他弄回来,竟还得先问鞑靼人了!”

  “河套?”嘉斐大吃一惊,整个人骤然血冷,旋即,便恨得咬牙。

  河套!

  好啊,好一个甄贤!难怪这样地掘地三尺了七年也没能把他挖出来,他竟不声不响地两眼一翻便跑去了鞑靼人的地界!如今却要怎么把他弄回来?

  这倒也罢了。弄回来之后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