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翻尽史书,终篇无一字有甄贤其名。
而无论史卷内外,只有真正置身于那场战役之中的人才深切地知道,这名垂青史的“应州大捷”打得远比有书所载艰苦。
当时甄贤与嘉绶、白皓仁一路过逐虎堡上应州,虽不断得到靖王嘉斐派来的边军支援,但毕竟兵力悬殊太大,在鞑靼人重兵压制之下,打得十分惨烈,甚至数度以为已陷绝境,全凭意志与信念苦苦支撑。
而很快从甄贤和嘉斐刻意制造的误导中清醒过来的巴图猛克也展现了其非凡的军事天赋,精准地判断了双方在兵力上的优劣,并在被嘉斐派出的奇袭之军首尾夹攻时当机立断分割了自己的五万人马,反而阻拦了两股汉军的融合,一度将圣朝军队分而围困。
巴图猛克只是万万无法明白,更无法相信,为什么一向绵软无力不堪一击的南人军队就好像突然换了骨血一样,竟然各个成了舍身忘我不怕死的英勇斗士,一层层一拨拨前仆后继不屈不挠地主动撕咬上来?
那时候的巴图猛克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还暗自惊叹南边难得出了个如此会打还敢打的统帅,简直棋逢敌手。直到他终于在应州城下严阵以待的圣朝大军中看见了那面属于靖王的赤色王旗,和亲自领兵出阵冲锋杀敌的靖王嘉斐,在心头萦绕多日的种种疑问便在那一瞬间全数得到了解答。包括甄贤究竟为何近乎自虐地为此一人而执著。
而彼时的甄贤,站在应州城头,目光始终胶着在万军之中那个熟悉的人身上再也挪不开一分一毫,明明连半句寒暄也尚未顾得,连一句在心头反复演练了无数遍的“殿下久见,别来无恙”都不曾说出口,却已浑身颤抖到不能自已,溃不成军。
圣朝盛和三年,靖王孤身北上,出居庸关,与鞑靼小王子战于应州,大捷,凯旋。举国震动,欢欣鼓舞。
然而却鲜少有人知道,靖王殿下究竟所为何来。
第14章 十四、再重逢
他并不是没有试过再逃走。
鞑靼人败退那日,应州城内彩旗千里乐鼓震天。
甄贤悄然混入沉浸在大捷狂喜中根本无暇他顾的人海里,孤身往城南慈航观走去。
他原本计划在这道观暂避些时日,待二殿下派出寻他的人追出应州城外去,再扮作游学修行的读书人混出城外。
只是他到那道观门前时,童前早已等在那里。
“王爷还有军务脱不开身,知道你一准又要跑,叫我来此候你多时了。”童都尉一手扭住甄贤胳膊,抓鸡崽儿一样给他揪住了就囫囵塞进事先备好的马车里。他把甄贤按在软坐上,似十分生气却又似已被气得笑了,“王爷可不是那鞑子小王子任你随便糊弄。我早跟你说过,这事儿由不得你!”
甄贤怔了许久,苦笑。
“童都尉不知——”
“我没什么不知的。”童前截口打断他,深深看了他一眼,静道:“我永福三年就入靖王府了。”
永福三年,是嘉斐离开皇陵赐封靖王的那一年。
童前是在说,他于王府开立之初便跟随在靖王殿下左右。又及他并非皇帝指派之人。而甄贤记忆所及,七年以前却也从未有童前其人。所以童前必是嘉斐在皇陵守孝那三年内收归麾下的心腹。
那三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对二殿下有意味着什么。甄贤根本无从知晓,亦从不敢揣测。但根本无需揣测他也心知肚明,那必是极尽煎熬的三年。比被皇帝幽禁在永和宫中的那段时日,更孤寂。
可正是如此困顿卓绝之时,他却扔下殿下一走了之了。
像个可耻的懦夫。
甄贤怅然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眼角湿涨酸涩和指尖颤抖,收拾好已有些涣散的思绪。
二殿下皇陵守孝始于皇五子。
童前和他说这些,是在暗示他。
“童都尉从前……莫非是锦衣卫?”甄贤暗自攥紧了拳。
“没错,”童前见他已猜中了,也不遮掩,便大大方方道:“我和玉青——连同整个靖王府卫,我们从前都是锦衣卫的人。庄闵郡王没时,东厂趁机发难,想藉此清洗锦衣卫争权,是王爷救了我们的命。”
寥寥数语,说得却是腥风血雨生死搏杀。
甄贤听得一阵恍惚。
他听见童前问他:“甄公子,童前一介武夫,不懂你的心思。但王爷有安邦之才兴国之志,乃明主之不二人选,又待你赤诚不渝,你到底有什么好逃的?”语声里的焦急如同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