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尽寒枝_作者:沉佥(52)

2018-03-20 沉佥

  他不怕等。他只不想再看见小贤那般痛苦为难的模样。待到他终能站在万人之上的那一天,他就要他所选之人得以堂堂正正站在他身旁,要这天下再无一人敢置喙。为此,他什么都可以做。

  那是一种隐隐勃发的振翅之姿,有心之人都看得出,欢喜者有,忧愁者有,更多是自危。

  他想向上攀爬,自然有人想将他按下去。他不知这些人中有没有他的父亲,但一定有他的兄弟。

  而他也不再甘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退守之势,而显露出以攻为守杀以止杀的激进姿态。

  那些明枪暗箭,他并未邀约,但冒失得率先打破了自母后故去以后经年累月所成的微妙平衡的,确实是他。

  朝中郑党纷纷诟病,说他司马昭之心,说他图谋兄父总有一日必有玄武门之忧,甚至连他身边的人也开始劝他收敛锋芒韬光养晦。

  可他根本不在乎那些人如何言说。

  他只在乎甄贤。

  他自以为小贤当也是与他一样的心思,全然忘了,那个名叫甄贤的人,名士之后,君子风骨,是天生的清流。

  小贤和他不一样。

  如今回首,他终于知道当时少年任性何其幼稚,但去日皆死,覆水难收,已然留下的伤痕再也不会消失,哪些失去的年月,再也回不来了。

  若他当年能更收敛矜持些许,小贤未必会走。

  他都让小贤受了些什么苦……

  嘉斐牵过帕子,细细擦拭甄贤身上水渍,指尖情不自禁抚过那些新旧伤痕。

  甄贤却像是受到了惊吓,整个人都僵住了,下意识蜷起身体,企图躲开那些触碰,急急拒道:“殿下,我自己来。”

  就好像从肌肤掠过的并非手指,而是锋利刀剑。

  嘉斐动作一滞,眸中光华不着痕迹暗下来。

  他执意抓着甄贤不放,细细将那具满是伤痕的身体擦拭干净,而后猛一用力,把人整个打横抱起。

  甄贤当即轻呼一声,吓得白了脸,皱着眉连声请他放手。

  嘉斐哪里肯应,一言不发径直把甄贤抱上卧榻。

  身体刚找回些许平衡,甄贤就后退着缩进床角垂下的幔帐里,极力用层层纱绸遮蔽自己耻与人见的不堪,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他惊愕地瞪住嘉斐,眼底满是恐惧。

  就是恐惧。

  仿佛他眼中所看见的,并不是幼年相知、心意相通的那个二殿下,而是别的什么人,甚至野兽。

  那模样叫嘉斐好一阵心酸,怔怔望住甄贤良久,险些流下泪来。

  他知道小贤在害怕的并不是他,而是伤害。

  这世上有许多的伤害,一旦留下了疤痕,就再也无法愈合了,即便佯装无畏,疼痛与鲜血依然无法隐藏,每每毫无征兆地撕裂开来,犹如示威的刺。

  只一想到那可恶的鞑子在他鞭长莫及之处把他的小贤伤成了这样,嘉斐就难受得发狂,恨自己在战场上为何没能生擒活剥了那畜生。

  并不是幼稚可笑的独占欲作祟。叫他恨到无处释放的,是他在意气用事任性妄为的时候,小贤却在为他的愚蠢付出代价。

  嘉斐蹙着眉,伸手一把扯下那些被甄贤紧紧拉扯的薄纱。

  “殿下!”

  几乎同时,甄贤就大叫了一声,一手无力地还企图遮挡起曝露无遗的身体,另一只手却是仓惶捂住了自己的脸。

  第15章 十五、既见君子

  那一刻,甄贤的内心是极度惶恐的。

  太难堪。

  如今他的身体上有太多巴图猛克留下的痕迹,从头到脚,在每一寸肌肤蔓延攀爬,甚至深至连他自己都从未碰触过的地方。

  那些撕心裂肺的痛苦和屈辱还深深烙在脑海里,如同鲜活野兽,无时无刻不在抓扯着他的魂魄,留下腥烈的血痕。

  即便他明知道那都不是他的错,强烈的无法抑制的羞耻感依旧将他灭顶吞没了。

  他怎能让二殿下看见如此不堪的自己?

  若只是那小王子,他尚且可以咬牙顽抗,可以闭起眼自阻觉识,不看,不听,不想,但若眼前这人变成了嘉斐,他便无法再逃了,一切的疼痛与鲜血都将被迫在眼前放大,甚至是本能的欢愉。他太怕他会无法承受到彻底崩溃。

  “殿下,别这样……别看着我……”

  他用力捂着自己的脸,就好像如此便能将自己藏起来。

  但嘉斐却一点一点掰开他按住眉眼的手,何其坚定,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