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一刻,听见苏哥八剌名字的那一刻,甄贤乌黑的眼底闪过一丝愧色。他静了片刻,低哑了嗓音。
“甄贤感念王女的恩义。如果王女不愿远嫁,甄贤必当倾尽所能保王女返回故乡。但若是两国始终交恶边关战乱不休,恐怕甄贤就算有再多的心,也是无能为力的。”
巴图猛克红着眼,瞪住甄贤良久。
“五百车过冬的粮食,一车也不能少,让你的使者带着议和的诚心来我的斡耳垛。你若再敢使诈,我也未必不能先踏平居庸关外四镇,再杀回我的王庭草原!”
他恶狠狠扔下这句话,头也不回领着自己的人马扬长而去。
甄贤静静看着马队扬起的尘烟,直至巴图猛克和他的大军消失在视线尽头,终于长出一口气,扭头对嘉斐道:“殿下,回去吧。”
嘉斐点了点头,一声不响地牵回自己的马,望着应州城的方向走了两步,忽然调转马头,从随行骑手手中拿过圣朝守军的大旗,扬鞭催马向着屠狼堡飞驰而去。
他径直纵上这座失而复得的军堡,重新将大旗稳稳插在土城之上。
红旗猎猎扬起,迎风如同血染。
跟随靖王殿下前来的骑手们都很激动,俨然目睹了何等奇诡壮烈地绝地复苏。
嘉斐和甄贤却一路无言。
只在已能远远瞧见应州城的城墙时,嘉斐忽然低声开口。
“小贤,你做了什么?”
甄贤明显顿了一下。
“我给瓦剌亲王写了一封信。”他淡然侧过脸,直视着嘉斐的眼睛, “殿下想知道我写了什么吗?”
嘉斐静静看住甄贤,良久,收回视线。
“不。无论你写了什么,都不重要。”
回到应州城内,四位总兵早已迎在门前,各个面如土色满头大汗,只差没当众“噗通”一声跪地抱住靖王殿下的脚。
七皇子嘉绶亦是一脸焦急,大喊着“二哥”便扑过来,一叠声追问:“怎么样了?鞑子是不是真的退走了?那苏哥八剌怎么办?什么时候才能放她出来?”
嘉斐一脸倦容,想是本就带着伤,又疲乏至极,被幼弟这么不依不饶得抓着闹个没完,心火噌噌直往上冒,奈何当着一众边将臣下的面不便发作,只得皱眉强忍着,一言不发往前走,但脸色已然越来越差。
甄贤见状忙将嘉绶拽住,匆匆安抚了几句,告知他要不了多久便能放了苏哥八剌别吉。
一听说苏哥八剌没事了,嘉绶整个人都松懈下来,眼睛也亮了,按着心口长长出了口气,这才又把乌黑眼珠溜溜重新四处转了一圈,带着些许惊疑一把反抓住甄贤的袖摆,“二哥怎么了?受伤了吗?我,我怎么瞧见二哥前襟上像是有血?”
甄贤由不得一阵语塞。
嘉斐胸口的那处伤怕是又裂开了,血已从衣裳里头渗了出来,虽不是很明显,但想完全藏住也实在有些难。
四镇总兵也全小心翼翼在后头跟着,望着,各个满目忐忑。
“没事,那不是靖王殿下的血。七殿下不如先去陪陪王女吧,她孤身来到他乡异国,又是兵戈之争局势复杂,有殿下宽慰总是好的。”甄贤略垂下眼帘,对嘉绶如是说,而后又回身向四位总兵躬身行了一礼,“四位大人军务繁忙,也请不必等候了,容靖王殿下换身衣裳稍事休整,自会请四位大人相谈详细。”
几位总兵如今已皆知甄贤是靖王殿下看重的“身边人”,见他姿态如此谦恭,反而吓了一跳,任如河满腹焦躁也不好再多纠缠,只得纷纷依言而走,没忘了一齐拽走探头探脑挤眉弄眼的白皓仁。至于嘉绶,但听让他去找苏哥八剌,早一溜烟跑得连尾巴尖也瞧不见了。
甄贤送走这几尊大小门神,回身快步追上嘉斐,却见嘉斐并没有回营房的意思而是往他自己的宿处去的。
“殿下?”甄贤心尖一悸,不由低低问了一声。
嘉斐也不答,只看了看他,便径直抓住了他的手。
到得门前,童前早已负手候立多时,见他二人回来,恭恭敬敬行礼问了一声:“王爷。甄公子。”。
这童都尉给瓦剌送信还来,不去王爷帐下等候,反而是来了他门前,俨然早有意料的样子。甄贤到底重礼数,面皮薄得很,顿时脸就红透了,匆忙回了声好,连正眼去看童前也不敢。
反倒是童前一副泰然模样就遣散仆婢,亲手替他二人掩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