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尽寒枝_作者:沉佥(74)

2018-03-20 沉佥

  卢世全心下已飞快做了盘算,面上立刻笑得灿烂起来。

  “陈思安这个小奴对郡王殿下不敬,咱家已将他□□了。”他向着嘉斐躬身一拜,再抬头已转向嘉斐身后的胡敬诚,“靖王爷北上护国归来,胡都堂得了信也不派人告知咱家一声,可是与咱家见外啦。”

  胡敬诚连连苦笑,“卢公快别挖苦胡某了。胡某也是今日才得知王爷回来,正巧胡某有事请卢公赐教,这才与王爷同行来此啊。”

  台阶既已摆好,卢世全也不做作,立刻与那胡敬诚互相奉迎拉扯着,躬身告退。

  总督府的官军们悄无声息地进殿来,一个盯着一个将那些东厂番子撵出去,又将陈思安的尸身抬走,不一会儿连地上血迹也洗刷得干干净净。

  嘉斐看着卢世全的人连半个影也不剩了,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回身去看嘉钰。

  但嘉钰却只直勾勾盯着他,牙关紧咬,面色涨红,一副屏息僵硬的模样。

  “四郎……?”嘉斐见他神色不对,慌忙唤了一声。

  听得这声唤,嘉钰瞳光猛得一震,这才灌进□□气,当即一阵咳嗽,却是浑身的冷汗都淌下来了,登时脱力地倒在椅子上,根本动弹不得。

  鲜红从他的指缝间溢出来,犹如手背上蜿蜒生出了梅枝。

  “平常为四郎问诊的御医呢?”嘉斐抄手将嘉钰抱来起,急冲冲一边往内殿走一边问。

  “都……都被卢世全软禁在山下——”玉青见状显然有些慌了神,跟在后头磕磕巴巴应着。

  “快去请!”嘉斐侧目狠狠瞪了他一眼,语声中已是怒意不掩。

  玉青吃了这一声吼,猛醒过来,扭身箭一样飞出去。

  “阿钰,你再忍一忍,大夫很快就到。”嘉斐低头哄一声,下意识放软了嗓音。

  嘉钰缩在二哥怀里,死死咬着唇。

  就在方才一瞬,越过二哥的肩头,他看见了那个人。

  那人穿着普通仆侍的衣服,站在小七身后,略微垂目颔首,看着真好像就是七皇子的一个仆侍一样。连卢世全这样的老狐狸,巨变之下,注意力全被那浙直总督胡敬诚抓了去,也未察觉异样。

  但嘉钰却一眼便发觉了,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牵引。

  那便是甄贤,让二哥心心念念苦寻痴守的甄贤。

  嘉钰虽从记事后再未有见过甄贤其人得印象,但那样的眉眼,那样的一个人,即便再如何刻意打扮得毫不起眼,他也一望即知。

  只是二哥,明明那样看重,看重到连命都可以拿去堵,好容易寻回来,偏又要当着面对另一个人做出这般关切心焦模样,也不知究竟是心大极了,还是残酷极了。

  不过是愧疚罢了。二哥只是觉得亏欠他,只是还对他有利可图。无论二哥此刻再如何待他温柔,他和甄贤终究是不同的。

  但即便不同,即便是愧疚,即便一切都是假的,这一瞬恍如自欺的温暖,他也甘之如饴。

  水月镜花何所解,醉卧黄粱不肯觉。

  嘉钰不由收紧了十指,愈发抱着嘉斐往他怀里钻了钻,如同溺水之人攀附唯一救命的浮木。

  他使性地抓着嘉斐,一刻也不肯撒手,直到两位随行御医满头大汗地赶上山来替他问诊罢了,又缠着嘉斐一口一口喂着吃了药,才靠在那张贵妃榻上定定望着嘉斐静下来。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眨眼数十日不见,简直就像是一辈子,几乎就要了他的命了。

  嘉钰忍不住地心颤,缓缓伸手,似想确认般轻抚过那叫他穷极思念的眉眼。

  他怎么也没法懂。

  爱别离,求不得,这样的至苦,犹如酷刑折磨,二哥怎么能忍呢?怎么能忍了那么多年,却还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模样?

  那个甄贤,那样自命不凡说走就走,倒是索性走干净算了吧罢,偏又说回来就回来了,这是拿人当傻小子遛着玩呢,可曾有半点顾虑过二哥的感受?

  明明是那样一个叫二哥痛苦难过的人,为什么……为什么二哥偏就非他不可?

  而自己,饶是如此丹心一片,如此委曲求全,如此——

  心尖遽尔一阵抽痛,如同针刺,戾气却从那细小针眼溢出来。嘉钰忽然不快活极了,当下就冷了脸,甩手又将嘉斐推开,嫌道:“你不去陪你那‘拣尽寒枝’的好甄郎,守着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