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知道。”甄贤颔首回礼,“佛不与人占卜吉凶。但法师容这些求告无门之人在佛门下得些许宽慰,是大慈悲。”
老僧闻言双手合十,开口时如有叹息。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五阴炽盛,求不得,此八苦也,芸芸众生,弗能超脱其外。施主你见这些来寺中向佛求问吉凶之人,以为他们苦,又怎知我那两个小徒儿终日站在殿外替人解签哄他们宽心欢喜不是苦不堪言?贫贱有其苦,富贵有其苦,婆娑世界,种种皆苦,施主执著于救苦,未尝不是自苦啊。”
此一番话,沉沉道来,竟如弘法之音,醍醐灌顶。甄贤遽尔怔忡,良久喟然,“法师说的是,是学生狂妄了。但法师要我不执著,我实难做到。”
老僧闻之不语,片刻,放下手中念珠,拿起甄贤带来的那支白签托在掌心,问:“施主这支签,从何而来?”
甄贤道:“有缘人赠之。”
老僧又问:“施主以为,此签何解?”
甄贤静道:“解签还需赠签人。”
老僧点头,唇角似浮出一抹浅笑,“既然如此,施主又为何来问我呢?”
甄贤不由自主看向老僧手中那支签,顿了一顿,“因为这签,除了没有签文之外,与寺里的签一模一样。”
其实这一件事,他也并没有那么笃定,只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直到进了寺院,才算稍稍多了几分底气。
甄贤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在袖中握了握拳。
老僧又是许久不语,只细细看住甄贤端详,末了微微扯起唇角,不置可否。
跪坐一旁的苏哥八剌听得云山雾罩了半晌,只觉得腿都酸了,这老和尚却还一脸高深莫测,忍不住焦急出声:“大师,这签您到底能不能解呀?”
老僧不由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此签有所解,二位可愿随老衲到禅房一观?”
听说又要换地方,甄贤与苏哥八剌相觑一眼,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起身跟着那老僧,出了经堂,往寺中更深处走去。
一路上苏哥八剌都紧张地四下张望,红唇紧紧抿起,连手都不由自主反复摸着藏于袖中的尖刀。
“这寺庙好奇怪。甄大哥,你不要从我身边走开。”
一个小姑娘这样绷着脸挺身护住自己,不免令甄贤一阵失笑,但想想苏哥八剌策马草原带着猎犬与她麾下的女战士们突出重围的模样,顿时又只剩感慨。
老僧将他二人领至寺院最深处一间幽静禅房,合十立在门前缓缓施了一礼,“施主请吧,你所求之解尽在禅房之中。”
这老僧原本便生得慈眉善目,如是姿态谦和,愈发显得诚恳。
甄贤心下虽仍有些许疑虑,却也只能依言行事,就要去推那禅房的门。
“等等!”
苏哥八剌抢先一步,伸手径直先推开门,往房内一看。
她原本是防备这禅房中有所埋伏,或是有机关暗箭。
但只听木门“砰”的一声撞在墙上,并未见有什么凶器飞射出来,也未见有刀斧藏在其中。
禅房中只有一人,正拈香礼佛,听见声响,又规规矩矩向那龛中佛像拜了三拜,才施施然转过身来,赫然竟是陆澜。
“公子来得如此快,到是让陆某始料未及。”陆澜眉眼含笑,躬身一礼,做了个请的手势。
禅房中早已布下香炉茶道,隐隐乳白烟气缭绕,有股清淡的草木芳香。
甄贤静了一瞬,便顺着他进了禅房,在茶案前与他对坐下来。
见到陆澜并不算太意外。
或者应该这样说,能在此见到陆澜,说明这一关谜题便算是已破了。
但接下来才是真正关键的时候。
甄贤静静按着陆澜给自己面前的茶杯里斟上金黄剔透的茶汤,听见和煦笑语。
“容陆某好奇,这枫桥镇中摆摊算卦投注解签之去处数不胜数,公子何以断定该上这寒山寺来?”
“这支签上有佛寺香火之气,找来这里,并不算难。”
甄贤不由细看面前这人。
今日的陆澜,与昨日扮作儒雅风流的模样已大有不同,虽然一样是满面含笑的,眉目之间却已全是锐意进取的锋芒,再没有小心试探。
甄贤一面观他神色,审慎琢磨了措辞,才开口问他:“陆老板如此大费周章,莫不是有所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