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澜低眉含笑,一边亲手烹茶,一边应道:“自然是得寻一个安全稳妥之地,否则公子如何肯报上名号让我知晓啊。”
这句话,倒是真叫甄贤怔了一瞬。
他是靖王殿下派来的人,这一点陆澜早已知道了。是以,陆澜并非在追问他的来处,而是想打探他私人的身份。
然而他甄贤究竟是谁,并没有什么多说的必要。
他也不应该让陆澜知道太多。
知道得多了,便容易被捏住软肋。虽然甄贤从不以为自己是什么不得了的重要角色,但若是不慎让人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转而拿住了去要挟靖王殿下……终归是麻烦。
“我不过是一介凡俗,名姓平平无奇,不提也罢。”甄贤只得无奈浅笑。
陆澜却乐呵得很,执意不肯放过。
“公子专程来寻我,我却连公子如何称呼也不知道,实在有些过意不去啊。”他侧目看了看坐在甄贤身边的苏哥八剌,颔首略示谦恭,“听说靖王殿下与七皇子殿下在北边大破鞑靼,不但扬了国威,还带回了鞑靼人的小公主。靖王久居京中,七皇子更是年不及弱冠,两位殿下初到北疆竟然就能有如此战绩,实在是令人叹服。”
听他如是说起应州一战,甄贤不由微微皱眉,下意识辩驳道:“靖王殿下少年习武,自幼熟读兵书,乃是天纵之才,能有此建树不足怪。”
陆澜却顿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公子连王爷何时习武、何时读书都知道,还能拿得王爷随身的美玉,想必是王爷身边十分亲信之人吧。可公子这样的人物,若是同王爷一道从京城来苏州,陆某竟然一无所知——”他说着忽地倾身凑上前来,眸色遽尔一深,伸手就去捏甄贤下巴,“靖王殿下从北边回来之前,苏州地界没有公子这一号人。”
此举未免太过放浪,突如其来,与此前种种温文有礼判若两人,骇得甄贤一时间僵住了,竟就这么让他捏个正着。
倒是一旁的苏哥八剌见状,“唰”得直起身来,像只发怒的小老虎,怒目呵斥了一声:“你放开甄大哥!”已将袖箭对准了陆澜。
甄贤闻声惊醒,下意识后撤,又是尴尬,又是懊悔。
他本不是个容易被激将的人,偏偏听见陆澜那般话中有话地置疑嘉斐的战功,便忍不住要反驳。再被苏哥八剌着急补上这么一声“甄大哥”,真是什么不该说的也全说了。
可应州一战打得如此艰辛,旁人只看得见凯旋荣耀,哪里看见殿下是当真在以命相搏?他就是不愿听见有人说殿下半句不好。
甄贤自知失策输了这一招,不得已,暗自轻叹一声。
陆澜本人倒是泰然自若,立刻收回手,唇角果然扯起一抹得逞笑意,“公子原来姓甄。这么一说,我想起来少时随祖父进京,曾拜会过甄国老。不过,那都是贞元年前的事啦。”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推拒或否认,其实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原本便是算计好的。
甄贤没有办法,只得喟然应声:“陆老板消息灵通,但甄贤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不值得陆老板如此费心。”
“甄公子这话可就不对了。你若是个小人物,陆某又哪里敢和你谈大事情?”陆澜笑意愈浓。他仔细盯着甄贤,不肯放过任何可以捕捉的神色变化,不紧不慢继续开口:“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公子可曾想过当年那桩旧案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年旧事,何必再提。”眼看话题已无可避免奔着并不想重提的方向而去,甄贤当即拒绝。
陆澜却挑眉,含笑时语声里暗藏的刺已不动声色冒出尖来,“可甄公子如今想要我做的事,与那‘陈年旧事’可是庶几相似啊,莫非公子以为陆某人不惜命吗?”
遽然心悸,甄贤毫无意识地攥紧了双拳,连冷汗也全冒出来。
所谓“陈年旧事”,无外乎是他甄家一夕之间满门尽斩的事。纵然当时年幼,依就犹在眼前。
那是他并不想回首的惨痛过往。
光阴荏苒,白驹过隙。他当然也曾无数次无法自控地回想,苦苦思索,为何他的家人突然就从当朝权贵变作阶下死囚?为何他上一刻还在与殿下一起翻书习字,下一刻就能被投下大牢流徙千里,人生如此轻而易举就被颠覆?
但始终不得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