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钰道:“别的不说,你这儿确实清静。”
临夏不动声色放下毛笔,随口道:“要清静,你不如去山巅去水涯,或是那种有林涛声的竹林里,遇着天朗气清的时候,最能抚慰人心。”
桑钰摇了摇头,道:“若是对山对水对林倾诉,只有回声而无应答,岂不更显寂寞。”
临夏沉默了一下:“到底怎么了?”
桑钰手里转着瓷杯,眼神却望向了别处:“前段时间是春闱,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
临夏本来又执起了笔,闻言手下突然一顿,一滴浓黑的墨汁滴到了宣纸上,“我是出不了这园子,但还不至于与世隔绝,听不到一点儿外边的消息。”
桑钰道:“我去考试了,但没有上榜。”
临夏一边拿纸吸笔下的墨水,一边装作漫不经心道:“落榜了?先生博文广知,怎还会名落孙山?”
桑钰道:“不是名落孙山,是榜上无名。”
临夏眼睛四处逡巡,最终落在了他脸上:“……什么意思?”
桑钰道:“红榜上的名字是谭玉,那不是我的名字。有人顶替了我。”
临夏:“……”
他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桑钰无力地一笑:“就是这么荒唐。”
临夏:“……怎么会有这种事?”
桑钰叹了口气,道:“我还兴高采烈地告诉我父母,我金榜题名了,终于,我终于……”他朝临夏摊开手,“结果还是一场空。”
临夏抿了抿嘴唇,鼓起勇气探过去握了一下他的手,感觉那上面的温度很低,甚至冰凉。
桑钰颓然道:“……真的很沮丧,心里难受,这几天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就望着外面的天空发呆,实际上脑子里什么都没想,也……不知道想什么。”
“公子……”
桑钰闭了闭眼,低声道:“很难过,很痛苦……”
临夏站起了身,挪到他面前,然后蹲下来,抬眼看着他:“公子,没事的,真的。你看我,曾经我也自信自己一定能顺利入仕,结果呢?还不是沦落到了这种地方,你虽然没有题名,但是你比我好多了。”
桑钰怜惜地望着他的眼睛,那里面仿佛隐藏着一整季江南的梅雨天。
临夏冲他轻轻笑了笑:“人生在世,不一定非得考取功能的是不是?像你这样在书院里当个西席先生也挺好的。”
桑钰:“……嗯。”
他继续垂首不语,长发散落,侧脸隐没在阴影里,看起来如同一株困顿又柔弱的植物。
书院里没有人知道他内心的苦痛,从园子里出来,他也只能收敛起伤心情绪,勉强打起精神去给学生讲课。
站在讲堂里,他给这些少年们读《孟子》,阳光无遮无拦地从窗户间渗透进来,他恍惚觉得一辈子的生活就是这样了,不会再有什么变化,即使有,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的梦,最终总会落空。
流言是在两个多月之后传起来的。
谁也不知道是怎么传开的,其实最开始也不过是一个颇负盛名的年轻先生对清园里一个容颜俊美的少年的青睐,可是渐渐地,事情的性质就发生了变化。少年只接那位客人的点客,致使其他客人怨愤大起,得知还是位书院里德高望重的先生,一伙人便寻衅滋事。妈妈也无法,也怕动了这棵摇钱树,影响财路,后来一些人告到了书院,事情才有所收敛。
也不能说收敛吧,桑钰从始至终都没有作过一句辩解,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当时的学监便是徐子霖,他怒不可遏地冲到桑钰的住处,质问道:“外面说的都是真的吗?你当真……”
桑钰当时正在院子里浇花,听到声音头也没抬:“连学监都惊动了。”
徐子霖逼近他:“这么说是真有此事了?”
桑钰道:“你既然来质问我了,说明你已经默认了此事,何必再问。”
徐子霖深深吸一口气,道:“你有什么样的喜好我不过问,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情,但是如果牵连到了书院的名声,那我就不能坐视不管了。”
桑钰轻轻笑了笑:“你想如何?”
徐子霖道:“为了书院不被人诟病,也为了你自己的名声,以后别再去园子了。最近城里盛传关于你的……那些流言,在还没有压下去之前,你就不要出去了。先躲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