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龙这人有个好处,不会和你硬抬杠。不知道的事,就说不知道;搞不定的事,便说搞不定。虽然天南地北四处闯荡,落脚在大都会的上海多年,可庄稼汉子的纯朴和率直依旧不改,质朴地叫人可爱。
江龙常说他母亲总是这么告诫他的:「为人要诚恳踏实,千万别打肿脸装胖子。」所以,江龙就连扯个小谎,也会脸红耳赤。这点可和张搴的见多识广,必要时耍些世故的小技俩、小计谋大有不同。
张搴啜了口茶,去去口中的油味、肉味,接着开口:「这话的意思……是说:『吃饭的时候,自己最大。就连天皇老子,也得等你把饭吃完,才能要你干差干活。』中国人不是说:『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所以,吃饭的时候,当然是吃饭的人最大。凡事总得先把肚子给填饱。否则,啥事也办不成。」
听着张搴说理讲道,江龙则埋头继续祭他的五脏庙。
「Champ,你说的有道理,『吃饭皇帝大!』这话我喜欢。我现在要专心吃包子,当皇帝,可别再打扰我。」
江龙抬头瞧了老同伴一眼,接着大口塞进一个满是滚烫肉汁的汤包。不及阻止,但见江龙含着满口包子,脸色涨红的如同关老爷。张搴赶紧递上碟子和茶水。
江龙一口将半个包子吐在碟上,赶紧补上大口茶水,猛眨着眼珠,脸红耳赤,气喘呼呼,开口:「这皇上还真不好当!差点……没烫死我。」
张搴强忍住笑意,口气中痛惜多于责备:「又不是头一回吃汤包,瞧你吃的狼狈模样。」
「还怪我?都是听你讲大道理,一时给岔了神。差点没烫死我!」
江龙猛吞茶水,狂吐舌头,摇头晃恼的滑稽模样,当下又把张搴逗得大乐,终于忍不住开口大笑。大堂中可不只张搴和江龙两个客人,整个大厅顿时传出爆笑声,唯独江龙面红耳赤伴着火眼金星,好不尴尬。
一顿饱餐后,两个老友走进豫园,循着蜿蜒石板步道,顺着水流,绕过水塘,穿过仰山堂、点春堂,来到了座小丘前-大假山。夏日时节的上海,其实和纽约相去不多,气候湿热难当。避开园内著名的两厅堂,一则是屋外凉快些,二则为避人耳目。
二人一路悠闲走到玉玲珑下方。玉玲珑其实是块八、九米高的巨大太湖石。峰石玲珑剔透,周身多孔,具有漏、透、皱、瘦之美。据说在石头下,点一炉香,石头上的个个孔洞都会冒出烟雾;若从上方倒下一盆水,个个孔洞也会喷出水花。石上刻有「玉华」二字,意为石中精华。
走着晃着,张搴沿途寻幽访胜,时而伫足观望,时而举步向前,时而拨看奇石花草,时而探头寻奇,不明白的人还以为这两位逛园子的闲客,是初来乍到的观光客。向来性急如火的老友,可没有像张搴太多的惬意,一会工夫,可就沈不住气。
「Champ,现在总可以告诉我,这趟……来上海的目地?你别告诉我,是专程来看老朋友,吃美食、逛园子……」
久未见面,张搴逗着老友:「怎么,不行吗?」
江龙当然也没这么好打发,跟着老友唱起对口相声。
「行!当然行。我随时奉陪。不过,后来可别找我干些玩命的麻烦事。」
张搴笑了笑,轻舔两下嘴唇,露出棘手模样,摆出欲言又止的模样。
果然江龙又耐不住性子上了勾,脱口叫道:「你就快说呗。别这么吞吞吐吐地……像是娘们……不干脆。」
「好了!好了!我是来找资料,找些关于明朝的资料。」
「那你来错了地方。你该去北平,或是去南京。干啥子来上海?听说这上海在清朝时还是个小渔村,这有什么好挖宝的?」
张搴闻言,立马出手回了江龙一拳。
「江龙、你唬弄我?北平现在……已是座文物空城,故宫的那些宝贝和专家不早就南迁到上海?」
听张搴这番明白话,江龙反有些不好意思。带着些许愧色,压低声音回道:「这事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蒜?那些故宫的宝贝是来了上海,没错。存放在法租界的天主教堂里。但后来日本人来了上海……上头担心那些宝贝迟早有危险,所以后来又转去南京……」
张搴闻言,深叹了口气。
「唉!又是一场古物浩刼。」
张搴这一叹,可引燃江龙心中的无上怒火。
「那还用说!不过,听说这些宝贝现在也不在南京。要是真留在南京,这些国宝还有活命的机会?不早给鬼子搬光,运去东京。那以后咱们要看祖宗留下来的国宝,不得去东京。敢情这象话吗?这班□□的死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