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经如遭雷击,脸色惨白,原本就被风吹成青紫的嘴唇不住地抖着,竟不知该如何求饶,家里的爹娘还望他能在宫中出人头地,怎的一转眼他就要被送去掖庭。
方才与马经说话的那名內侍于心不忍,他身边那人想拉住他时早已来不及,他磕了几个头,道:“这人是新来的,做错了事阿翁多打他几板子便是,他得了教训也不会再犯了,那掖庭……”若是进了掖庭,想再出来怕是不能了,可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一阵低沉悦耳的轻笑声打断,游夙道:“施林,你手下的人倒是良善之辈。”
施林忙作揖赔笑道:“这些奴婢不懂事,扰了郎君,是老奴没管教好。”他转眼间已是变了脸色,喝道:“要不你替他去掖庭服役,如何?”
那內侍立即噤了声,他虽于心不忍,亦是不敢再多言,只能暗叹马经太过倒霉,竟冲撞了游夙。
游夙笑与不笑,眼中都未曾起过波澜,他甚至都没去看跪成一片的內侍,只淡淡地道:“走吧。”老內侍挂着笑跟着游夙离开,走前还不忘狠狠地剜了眼方才替马经求情的那名內侍。
阿荃站在殿外,远远地瞧见游夙正往此处来,便迎了上去,笑道:“雪后路滑不好走,郎君一路而来可还好走?”她亲手为游夙掀开却寒帘,柔嫩细白的手映在淡蓝的帘上别显温婉,待游夙进去后又为他解了斗篷,含笑道:“皇后虽未明说,可也是记挂郎君的,不然奴婢也不好出来,郎君快去吧。”游夙颔首,大步往殿内而去。
殿内暖香浮动,皇后身着六破长裙,坐于织犀角簟之上,裙裾层层叠叠,织金凤纹熠熠生辉,庄重中透着威严。自去年青龙寺一事后,皇后便有意冷着游夙,直到年前才见了他一次,她忧心是自己将幼弟宠坏了,才会让他那般妄作胡为。可皇帝命游夙去灵州的制书一出,她便知晓自己终归是要心软的。
游夙恐长姊心中多少还有气,便也不像从前那般随意,行礼道:“臣拜见皇后。”
“起来吧。”
游夙起身侍立一旁,只半低着头以示恭敬。阿荃掩唇笑道:“三郎如今是愈发谦顺了,外头路滑难走,这一路走来也是辛苦,皇后不妨让三郎先坐下吧。”她知道皇后心里的火早就消了,自家的亲弟弟,又是放在心尖上的人,岂有生了半年气还未消的道理,只是眼下佯装心硬罢了,只待自己这句顺水推舟之语。
果然皇后还是赐了座,她心中叹了声气,才道:“既然宅家让你去当节度使,你可不要再如从前那般任性妄为。”其实对于这项任命,皇后心中也是松了口气,皇帝的身子愈发不好,她虽身在后宫,可也知道信王薛王争储之势日益明显,她不想母家就此牵扯其中,皇帝此时远远地将游夙调开,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游夙应了一声,又问道:“只是此事来得突然,皇后是否事先知悉?”纵然任节度使手握兵权,可一时间便难回长安,这样的安排令游夙略微有些不解。
“我并不知晓此事。”她虽不知道皇帝此番心思,可料想他大概也是为了游家好,便道:“我也不便问这些事,但节度使之职至关重要,你勿要辜负了宅家的托付。之前的事不提也罢,游家几代深受皇恩,你今后更该尽心尽力。”游舒的眼中透露出些不舍之意,这半年来她虽不肯见游夙,可总知道他是在长安的,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但今后乃是千里相隔,节度使镇守一方,非皇帝召见不得轻易离开驻地,想当初游夙远赴营州围剿契丹部落,但终有归期可望,只是以后想再见却不知会在何时。
游舒鼻尖微酸,一双美目中泛起点点泪光,她忙低下头道:“阿荃,你去叫灵儿来,她小舅舅过几日就要前去赴任,总该见一见。”
见皇后面露伤感之态,游夙柔声唤道:“阿姊。”
这声阿姊她听了二十余年,从幼时的稚嫩,少时的疏朗,直至长大后的漫不经心,一声声落在游舒心中,敲得她又觉柔软又觉疼惜,她仍是不看游夙,只是望着紫绡帐,那帐上绣着精美繁复的芙蓉花样,四边又坠有金玲和各式香囊,富丽华美,可坐在这奢华锦绣处,却还是难掩她心中的无奈,她道:“灵武不比长安,且军中多辛苦,你要多珍重。”游夙来之前,她心中尚有千万句话想叮嘱,可到了此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想告诉他饮食要多注意,天冷要及时加衣,可这些事情难道游夙会不懂吗,纵是有千言万说也道不尽她心中的不舍,只能将它们转作一句短短的叮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