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皇帝正靠在榻上正在与一道士清谈,见杨海从外面回来,便屏退了那道人,问道:“三郎进宫了?”杨海接过皇帝手中的经书,道:“三郎正在皇后处说话。”
皇帝点了点头,沉思道:“皇后定是不舍。”
杨海替皇帝掖了掖膝上的薄毯,回道:“三郎长于皇后膝下,这一去灵武,皇后自然是舍不得的。”
“朕此举也是出于无奈,从前想着他留在京中能牵制信王,只是如今薛王愈发持重,年前崔正训那事,他说的不卑不亢,也不像从前那般的软和性子了,这京中有他足矣。阿夙留在长安,若是跟皇子们有牵扯,那也是麻烦,还是让他去地方吧,眼下他做武将比做文臣让朕放心。”
这么多年皇帝对游家是极尽宠爱,可这信任底下,多少还是藏着些担心,杨海躬着身侍立在侧,又听得皇帝叫他,他忙抬头道:“老奴在。”
皇帝手肘斜靠着软枕,目光恍惚不定,眼中似有痛惜:“昨晚,朕梦见泓儿了,他就那么点高,但已是一派聪慧之相。”他说着甚至还抬手比划了一下。
杨海脸色稍变,低声劝慰道:“昭德太子福薄,不能与宅家尽父子之情。”
皇帝颓然地放下手,自言自语道:“他虽早逝,可这些年朕也算是对得起游家了,你说是不是?”杨海见皇帝此时颇有疲惫之态,只好道:“陛下对游家宠信非常,朝中无甚门第能与游家比肩,实乃天恩浩荡。说了许久的话,陛下也累了,先歇歇吧,老奴为陛下去点些安息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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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花欲遮行人眼,桃李芬芳竞春台,寒食节后,暮春凉意还未消,可处处花红柳绿,难掩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春日里难免爱贪睡,崔妧竟不知夫君是何时起的身,待她醒来之时,身侧早已空空。阿慈见主人已转醒,忙为她掀起床帐,笑道:“娘子这憨态倒让我想起了一幅画。”
晨起春衫薄,崔妧从被中起身时,竟觉得有些冷,她从阿慈手中接过披帛,笑道:“甚么画?”阿慈替她搭好纱帛,才道:“美人春睡图呀。”
崔妧轻拍了婢子一下,佯怒道:“连你也取笑我。”
阿慈笑嘻嘻地扶着主人下榻,又道:“也不晚,才辰时二刻。”说话间,已有捧着银盆手巾的婢女进来伺候崔妃洗漱。
掩着嘴将口中的清水吐尽,崔妧又接过帕子擦了擦,问道:“殿下是何时起身的?”阿慈笑道:“殿下起得早,约莫不到辰时就起来的,还嘱咐奴婢勿要吵醒娘子。”
崔妧敛着眼睛笑了笑,嫁为人妇虽已近半年,可她脸上仍有些少女的羞赧,阿慈见主人这番模样,又道:“此时殿下该在书房之中,定是等着娘子一同用早膳。”
“你们怎的这般不懂事,若是饿着殿下该如何是好,快替我梳妆。”崔妧娇斥道,可眼中的甜蜜却难以掩藏,阿慈忙笑着讨饶道:“是是是,奴婢知错了,这就伺候娘子穿戴。”
窗外鸟鸣声清脆,却不显聒噪,只让人觉得轻松喜庆,李泱端坐于案前,瘦长匀称的手指握着一杆笔,正写的认真,耳边是阿冬研墨的声音,和缓绵长。
他的眼中像是只有那晦涩难懂的经文,又好像全然无物,看似沉敛,实则是有些漠然的空洞。屋外乃是春意融融,李泱的心中却覆着一层薄薄的冰渣,每每多写一个字,他便觉得周身又凉了一分,可唯有这眼熟的字迹,方能抚慰那蠢蠢欲起的悸动。
那人离了长安也好,至少眼下是掀不起风浪来了,他走了有几日了?该是有一阵子了罢。李泱毫尖一顿,墨迹晕开,沉沉的一点洇在纸上,扰了写字人的思绪。
研墨声骤然停了,阿冬轻声道:“娘子来了。”说话间崔妧已从外间走来,李泱眸中隐去沉寂,至此搁笔,抬头笑道:“你来的正好,我也有些饿了。”
崔妧的面靥随着她的笑意而俏丽灵动起来:“殿下原不必等我的。”她说话时目光瞥见李泱案上铺设着的笔墨和那本摊开着的文册,那本佛经很是熟悉,她不止一次看到过,那誊抄的字迹虽说疏瘦苍劲,勉强还算得一笔好字,可也未曾上佳到可供人临摹,只是李泱似乎很是偏爱,之前便常设案边,后来又时常临写,崔妧曾听闻天家子嗣擅写飞白,不料李泱却独爱这般书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