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来了,游夙并不甘心就此只摄朔方事,若是能兼领西北三大藩镇,饶是李泱登上帝位,也对他无计可施。
113
何寺正从未来过骁卫军营,他一身襕衫,又长得儒雅温良,连说话都慢吞吞的,与周围刚硬之气格格不入,好在也没让他等太久,不过稍立的工夫,便见李泱从内而来,他一身翻领缺胯袍,并配仪刀,飒爽英姿不似往日般和煦。
何寺正微微有些惊讶,但又思及本朝尚武,宗室皇亲皆是文武俱习,眼下薛王掌管骁卫,更该如此,便也了然了,他作揖起身,将手中的一卷供词呈与李泱,温言道:“殿下,赵景也全部交代,供词在此。”
李泱一手接过案卷,微笑道:“颂章辛苦了。”何端又是一拜,道:“承蒙殿下提拔,不然下官还只是一介县令。”李泱只笑了笑,案卷供词所言与他知晓并无太大差别,只是没想到挪用义仓所获利润,李沣全用作贿赂官员,赵景虽讲不出全部的所涉官员,却也记得了十几个人,名单列在最后,十分醒目。
这份案卷写的天衣无缝,就连孔孝廉赵景被误抓一事也写得无比自然顺畅,挑不出一点错来,李泱稍作思量,将那案卷还给何端,道:“甚好,不过受贿的那些官员名单不必上报,你且另作一份供词,务必在日落前呈至皇帝。”何端领命,自然不敢耽搁,匆匆而去。
蝉鸣声忽响忽停,可李泱心中不见烦躁,清明非常,此事办得越快越好,从诱捕赵景开始,要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以打乱李沣的阵脚。也许明日一早,满朝文武就会知晓此事,李泱在心中默念过那张名单,尚书左丞贺兰思,工部侍郎窦注,鸿胪少卿左崇,礼部员外郎李向知……在闷热初显的夏日里,也该出件事来让他们醒醒神。
身侧站立着的千牛卫士姿势严整,仪刀上精美的纹路暗示他们乃是天子卫率,他们目视前方,一丝不苟地守护着皇帝的宫殿。李泱拾级而上,任风抚过他的袖摆衣袂,飘逸而起的衣衫竟有出尘之感。他微微往下的目光平和,并未如往日那般含着浅笑,像是一心一意地在看着台阶又像是满腹心事。
信王府长史赵景招供,信王暗通原楚州刺史尹嗣年,以权谋私挪用义仓,此案更是牵扯出去岁征粮时楚州义仓失火之事,皇帝病中大为震惊,着刑部户部一道彻查此事。楚州义仓失火时并未引起太大的震动,但如今信王一事败露后,那骤然发生的火灾便耐人寻味起来,尹嗣年虽还未归案,可不出两日,已有不少人觉得此事与信王一系脱不了干系,恐怕正是为了掩盖义仓空虚,他们才恶意纵火烧毁粮仓,以混淆视听。
李泱到时,皇后正立于殿外,她自然也听说了信王的事,可她亦不便多言,只道:“我过来看看宅家,可信王还在里头,怕是要再等等了。”
“既然如此,那臣明日再来问安。”李泱不过只是日常请安,见不见皇帝都不要紧,况且此时皇帝该是在气头上,也不一定肯见人。
“等信王出来,你同我一起进去罢。”皇后温柔地笑了笑,她眼角已有遮不住的细纹,那双与游夙肖像的眼睛中盛着的却是截然相反的宽厚之意。
李泱含笑摇了摇头,道:“我本无事,岂能平白扰了宅家与皇后。”
正巧此时杨海从里头出来,他先是叹了口气,才对皇后道:“皇后不如先行回去吧。”他往殿内的方向看了一眼,又道:“信王殿下可是出大事了,一时半会儿的,宅家约莫是不见人了,天又热,皇后莫要空等,等信王殿下出来,老奴自会禀报宅家说皇后来过了,若宅家要见,老奴再来传达。”
既然如此,皇后便也不勉强,可她又记挂皇帝的身体,眼下动了气,怕是又要难受,便嘱咐道:“那你看顾好宅家,让医官随时候着,我晚些时候再来。”
皇后来时未乘步辇,李泱左右也无事,便跟着送了一程,清晨时分的日头并不烈,又带着一些风,倒还算适宜,皇后黄裙逶迤,反绾髻上并未有太多装饰,只一对碧绿通透的翡翠翘簪意蕴悠长,她出身于世家,少女时嫁给皇子,为人妇后又母仪天下,顺遂如意的一生令她对簪钗环佩反而并无太大的追求。
阿荃扶着皇后,一手轻轻地为她打扇,虽然此时不热,可太液池畔多的是些小飞虫。皇后转头对李泱道:“辛苦你了,你原是向皇帝来请安的,可现在倒要你送我回去。”她笑得和蔼,又问及薛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