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妧替李泱挽起袖子,服侍他洗手,她知道边关出了战事,丈夫这两日辛劳得很,柔声道:“妾备下了香汤,殿下先用了饭,再去解解疲乏。”
李泱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转头望去,西天已是红霞似火,将院中高树也渡上了几分艳色,木兰微微摇曳在风中,簌簌落下几朵开至尽头的鲜花,鼎盛繁茂,却也难耐初夏的热意。
李泱心中一沉,草草将手在水中浸了浸,吩咐道:“备马,我要出去。”他又向崔妧道:“晚膳也不必等我,你先吃吧,我要晚些时候回来。”
他才刚回来,却又要出门,但眼下到底是事务繁多,崔妧也能理解,她取过手巾,替李泱擦干手:“那好,不过殿下再忙也要记得用些吃食。”李泱对妻子笑了笑,随即换了衣裳,大步往府外走去。
次日一早,游夙就需动身出京,领昨日启程的剑南军赶往西北,他从兵部回府时,已是夜色浓浓,游容成婚时的幔帐灯笼还未彻底取下,红灯笼透着朦朦胧胧的光亮,映在他冷峻寒冽的神情之上。
当阿碧告诉他李泱正在府中时,游夙有些惊讶,他立即快步往内走去,便见李泱独自站在他书房外的廊下,他看上去有几分疲乏,也并不像往日那般站的直挺,而是侧着身靠在廊柱上,似在出神。
听到渐近的脚步声,李泱回过神,站直了身体,道:“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讲。”
原以为李泱不愿与他有瓜葛,若是有事,公事公办便罢了,游夙没想到他竟来了游府,他领着李泱进了屋内,问道:“又出了什么事?竟让你亲自过来。”他想了想,忍不住笑道:“该不是怕我死在西北,这才要与我来告别一番。”
河西战事告急,领兵上阵厮杀并非儿戏,或死或伤也实难预料,李泱听游夙仍是这般口气,微微蹙起眉道:“不要玩笑了。”
游夙在胡床上坐下,又笑道:“但我若是真死了,也合了你的意,省的你再费心思对付我。”他说的随意,又带着漫不经心的残忍滋味,那唇间明明透露过最温软甜美的情话,却也讲出过尖锐的讥诮与自嘲。
李泱的心头骤然一紧,游夙此去若是败了,必然是被口诛笔伐罢官削权,但若是赢了,他权势名望日盛,自己该如何对他,皇帝又会如何对他。游夙出走一事,皇帝已经知道了,而那日皇帝究竟向自己透露了多少心思,李泱不敢确定。但他不能将此话告诉游夙,若游夙得知皇帝对游家的忌惮之深,恐怕此战之后会愈加不肯放权。
灯光照在李泱的面容之上,明明暗暗正如他此时的心思,他怕游夙权盛难以控制,可他发现自己竟也怕游夙真的战死沙场,他不知自己究竟更怕哪一个。但无论如何,权势斗争难比家国社稷,眼下夺回河西诸州才是最要紧的事,李泱沉默了半晌,道:“河西是重镇,一旦肃州瓜州失守,安西北庭辖地便也岌岌可危,你此去担责重大,与吐蕃此战不能输。”
李泱说话时微敛着眼睛,游夙看不见他的眼神,忽然生出满心的失望,道:“这话你昨日在政事堂已经说过了,你今天来就没别的话吗?”李泱也忘了今日他为何而来,只是方才他望着满目灼灼木兰,心中突然滚过千万道痛楚,他爱不能言,情不敢诉,只因权势二字,可他现在却也怕游夙此去,便再难相见。
李泱抬眸,他眼中仿佛盛着一池雾气蒙蒙的烟水,近在眼前却又恍如隔着重重山川迢迢远路,游夙觉得自己从来都不曾抓住,可此时他却像是看懂了李泱的忧虑,轻笑道:“仗还没打,难道你就已经在担忧我功高震主了吗?殿下还真是看得起我。”游夙说着说着就慢慢止住了笑音,只是唇边最后的一丝笑意还未褪去,他突然道:“皇帝的身子撑不了多久了,这一战我不会输,我要将它当作送你的登基之礼。你的江山,我会为你守住。”
李泱怔怔地看着游夙,他身上的无限风华,自己早已阅过千遍,但此时游夙就坐在那里,带着情波与意气,疾风骤雨般席卷过李泱所有的疲惫与倦意,最后安然地降临在他的心间,让他短暂地忘记这个人给他带来的威胁。李泱慢慢走近几步,到了游夙身边,抬手抚过他的鬓发,游夙搂住李泱的腰身,将脸埋在他的身前,轻声道:“我爱你。”
手停留在了游夙的后颈上,微凉的发丝与温热的肌肤皆在李泱的掌间,他呢喃了一句,可那声音太轻太低,最终还是未能落入游夙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