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时大家才饮了酒,本就有了三分醉,这下没喝上几巡,就有人渐渐不支了,婢女內侍们忙传来了醒酒石和酸梅汤,给大家解酒。宁寿郡王已经喝多了,正歪在凉床上,嘴里不知在说些什么,他长得有些胖,两个內侍才勉强扶住他,又有几人手忙脚乱地为他灌了些醒酒汤。
满池莲花在夜风中微微摇晃,婀娜的姿态高洁出尘,一只蜻蜓掠过水面,欲寻一处歇脚的地方,不想却找错了去处,停在了轻纱织成的花灯上。
李泱眼前是秀丽别致的莲花池,身后是热闹欢快的富贵场,那里横七竖八地躺着这个王朝身份最尊贵的一群人,灯光到湖边渐渐就弱了,像是一道无形的界线,划开了明与暗。
“那几盏荷灯扎的倒有几分别致。”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李泱没有回头,只道:“小舅舅不去玩么?”
游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李泱身后,他望着那个似要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背影,又往前走了几步,笑道:“见殿下独立与此,怕殿下寂寞。”
李泱侧头看向游夙,他应该是喝了不少,两颊微微泛红,可一双眼睛却是神采奕奕,这样艳丽的脸在夜色中愈发显得惊心动魄起来。李泱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里里外外都是人,何谈寂寞。”
李泱轻轻地嗅了嗅,又道:“好香。”
望着满塘盛放的花朵,游夙弯起嘴角道:“莲香清雅,没想到长乐郡王府中还有这么一片池子。”
李泱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我说的是你身上龙涎香。”龙涎消暑,这名贵的香料拨开了淡淡的莲香,再三宣示着自己的领地。
李泱没有给游夙说话的机会,又继续道:“方才在席上听说你家大郎被御史台弹劾了,惹上了个治下不严的罪名?”
游夙目不转睛地望着池子,随意地说道:“平日里御史台那帮子人光顾着骂我了,这次倒也换了口味,找上我兄长了。”
“此事与游家无关?”李泱将信将疑道。
游夙噗嗤一笑:“这本就是吏部的事务,若是我兄长有心,大可不必去御史台那里绕一绕,我另一个阿兄你也知道,他根本无意于朝政,至于我…”游夙苦笑着用勾起手指挠了挠眉心:“我自己尚有些麻烦,哪里有空去理会一个面首。”游夙在数月之前被任命为江淮河南转运都使,主管京畿地区的粮食供应,借着这事,他几次提拔了数名官员,御史台看不下去,数次弹劾他公权私用,上表之犀利,只差直接扣个党同伐异的帽子在游夙头上。
他的话听着似乎是有些烦恼,可脸上却仍是不为所动的漫不经心,李泱便半认真半玩笑地问道:“你如今与信王走的近,又在朝中大肆提拔自己人,就不怕至尊疑你?”
游夙不以为意地笑笑:“只要听话又肯做事,我跟谁走得近跟谁走得远,提拔谁不提拔谁,至尊统统不会在意。自古以来,皇帝从来都不怕手握重权的大臣,他们怕只怕自己无法驾驭那些臣子。”正是因为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游夙才从来不忌惮那些弹劾,只要皇帝没有动他的心思,那些千字言万字表一概只是废纸。
“况且,有些人只会把这些事归置到信王头上,觉得你是依附信王,在替他做事罢了。”李泱替游夙把话说完了,引来游夙一阵轻笑:“殿下心里不也是很明白么。”
李泱静静地转开目光,没有说话,游夙深谙为官之道,他明白皇帝要什么,那将来呢,他会明白自己要甚么?若真到了那时候,游家又该如何自处才立于不败之地。
渐渐的,游夙收了笑,淡淡地道:“前日,章老师离世了。”李泱收回思绪,略一思索:“翰林院的侍讲章怀慎?”
章怀慎是有名的鸿儒,也李泱的开蒙老师,当年李泱是与李沛一同出阁读书的,游夙的年纪与他们相仿,便都在一处由章怀慎授课。李泱还记得那是个严肃到古板的老头,很有学问,平日里一丝不苟,六七岁的孩子正是最爱玩闹的时候,可再顽劣的世家子弟,到了他面前,也只能安安分分的。
“这事还是兄长告诉我的,他道,章怀慎是我的启蒙老师,我该去吊唁,以尽师生之谊。”游夙顿了顿,似乎在想些什么,后又继续道:“老师博学一生,又勤勤恳恳,圣人之书,治世之道,他都清清楚楚,可到头来得到的也不过是一副薄棺,几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