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立行躺在榻上,侧着身子,正在抽一只旱烟。房中灯光惨淡,烟雾缭绕,看不真切。闵立行眯着烟,又吸了口,然后对着半空,慢慢吐了出来,那烟圈儿,就像小鬼一样,张牙舞爪,没个形状。闵立行觉得舒坦,不觉又吸了口,更胜往日如梦似幻。静静躺了会,突然睁开眼,从榻上坐起来,说道,糟了。
锄药从闵府逃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家找她爹和弟弟。推开院门,看见他爹正在院里喂鸡,他弟弟在屋内玩耍,忙说道,爹,你们没去周爷家吗?她爹一脸茫然,弟弟看见姐姐回来了,也从屋里跑出来,拽着他姐的衣袖道,没有,我和爹一直在家啊,我正问爹,姐姐什么时候能回来看我们呢。他姐如梦初醒,知道周天顺甩了手段,骗了她,蹲下身子,竟痛哭起来。她爹和弟弟都不知是怎么回事,纷纷问她怎么了。锄药也不答,只管哭。心中懊恼悔恨,更是对这人间,仿佛伤心透了,又更生出无数绝望,抬头看了她爹和弟弟一眼,就一下撞上墙,头骨破裂死了。
闵立行这边,已大肆在府里找内奸,图巴然叫所有府里的下人都聚集到厅堂上,把今日凡是与烟袋过过手的,都一并抓来问话。统共问了十来个人,闵立行个个问了,可个个都没问出个所以然来。闵立行让图巴然把他们全拉至屋外,再以乱棍打死。又严密封锁自己染上烟瘾的消息,不然一样下场。闵府真闹个鸡犬不宁。晚间,闵立行再次烟瘾犯了,他第一次感觉到那种蚀肤噬骨的痛苦,整个人在床上翻滚着,想要烟抽,但又骄傲地不肯低头,觉得自己必能挺过去,绝比那个下三滥软弱无能的贾长孝要有骨气的多。他掏出随身的一把匕首,在手臂上刻着,一刀一刀的,鲜血直流的,像要放光自己的血,又像要让刻骨的痛苦湮没嗜血的欲望,可他发现还是没有效,仰起头,竟长啸起来,像只野兽,痛苦,受伤,苦难,折磨,或者死亡。
第二天,闵立行挺过来时,已面色无血,仿佛死了的人了。图巴然问,老爷可要吃点东西吗?闵立行什么也没说,只是无力地挥手让他出去了。闵立行至此,算开始衰败。烟瘾毕竟不是一般人就能挺的过去的,就算意志力再坚强,信念再坚定,也抵不过一只烟对你的诱惑。人变成兽,有情变成无情,收敛变成贪婪,欲望像只永装不满水的瓶子,直至抽干你身体所剩最后一滴血。闵立行在经受着他这一生最大的波难,他在是否放弃的两级徘徊,尽管消息被严密封锁,但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闵府也开始渐渐人心涣散,想要出府的,想要夺权的,已看不出当初闵府的气势。
闵立行终究耐不住折磨,让人拿来了鸦片烟抽,那种满足,再不是权势和钱所能满足的。闵立行渐渐委靡下去,人也变得面黄肌瘦,闵府开始夺权的势头也越来越明朗,而带头的则就是图巴然,他背后也更是有了个坚强后盾,就是周天顺。
闵府这边风起云涌的时候,贾长孝和周七等人日子正过得平静。贾长孝自那次在闵府高烧了一场,人又关在地牢里,受尽了折磨,诸多痛苦加于他身上,倒是让他把烟瘾给戒了。只是这戒只是生理上的,并非心理上,身边的人还是不能提起任何与鸦片有关的东西,甚至连个烟字都不能说,幸亏他们住在郊区,一年见不到什么个人,也更不会有人来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来贩鸦片。所以,贾长孝他们日子过得还算平静。
周七找了他儿子已不知多长时间了,自上次小三子跟他说,在城里见过周天顺,天顺也答应几天就回来,但一直没见到人影,像死了似的。周七于是一边打听他儿子消息,一边服侍贾长孝。贾长孝也越见长进,除了每天帮周七叔干些农务,闲时还拿了离家时带的书看。周七有时问他,他会为老爷报仇吗,至少找出害老爷的人。贾长孝并不说话,其实心中早知那害自己父亲死的人是谁,只是从不说出来,至于报仇雪恨,他心中自明白,只是时候未到,那人除了害死他父亲,还欠他许多。
一日,长孝说要进城,周七没说什么,只是让他凡事多小心,特别是碰见闵府的人。长孝都答应了,穿了件农夫装,还带了草帽,简单装点了下,就进了城。先回了趟贾府,早空落无人,蛛丝联挂,长孝伤心之余,更抑郁难解。来到父亲曾住的房间,什么古董字画,早不剩一件,只一两本破烂的书,因父亲曾读过,长孝都收了起来。又转回自己的房间,更是人去楼空的景象,不忍再待下去,偷偷便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