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进派甚至想要联合地方上的其他宗室权贵,用尽包括起军逼宫暗杀等手段,给皇位上的换个人当——他们被嘲笑为不自量力,上赶着贴给别人做刀。
保守派甚至愿意改头换面做个升斗小民,只要不再被朝廷的鹰犬追着跑,哪怕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操劳辛苦,也比为着小命担惊受怕强——如此鼠辈,当时何不直接投到朝廷的脚下当狗呢!
顾知还在外围默默地听了,一时间哭笑不得。明明这些人逃过了天罗地网,尚安然无恙,却比那些牢狱之中的人情态更加不得自由。
谁能想象到呢?
终于有个人以强劲内力发出一声长啸,使得大家都惊得静下来。
这人剑眉星目,仪表非凡,虽然身形衣着颇为憔悴潦倒,却掩不住自然而然的正道之气。
“鄙人祁家老五,如今尚有一十六位族亲被关押在京,其中有同胞幼弟与长兄,相信我想要救回家人师友的愿望不会比在座任何一人来得轻微半分。即使如此,我也不得不承认,劫下些许散犯还有可能,要杀入天牢救出大批人犯,不过是痴心妄想。之前我也经历过牢狱之灾,枯坐之中有了一个新的想法。以天下之大,江湖之浩瀚,皇帝纵想要掌握乾坤,却还是有鞭长未及之地。四极八荒,可谓是山高皇帝远。特别西北与东南,一背靠深漠,一首临远海,又是与三千它洲诸国交际联络的商家集散之地,只要熬得住,总能重新在商路上建设起自己原本的门派,传承下各家各派的武学经典、师门教诲。对我们来说,最痛苦最悲哀的莫过于世代延续的家学师门就此断绝,那正遂了天家屠灭武林的意。即使西北寒暑严酷,东南瘴毒不绝,在怒海狂沙中九死一生,但在这绝境里深扎下根去,我们终有重新蓬勃的一天,必将血今日之仇!江湖人不死,江湖不会枯竭!”
这人的话引来一片赞同叫好之声。既满足了保守派苟全性命的愿望,又满足了激进派复仇血痕的理想,一时间,诸人商讨的重点,已经转向了该往何处去,要与谁谁结伴前行,重建门派,共组联盟,抵御外辱了。
“是不是感觉挺心酸的?”纪无忧抱胸靠墙而立,对顾知还苦笑着,“已经陷落的、已经牺牲的、被污清白的,永远比不上他人未来的利益和前途重要。”
顾知还摇了摇头,“这是当下最好的办法,只是由这样身份的他提出来,更加安慰了众人的私心。”
毕竟祁家陷落的人最多,他都下了决断断肢求生,其他人肯定也乐得故作不忍地跟着一起。
“你要去东南吗?九微宫和飞花殿本就在江南,再往南些去重建,想必很快便会恢复旧貌,顶多环境艰苦些,还可以继续演算九微天机,种植奇花异草。”
纪无忧摇了摇头,“不,我会去西北。”她的眸中有着奇异的星光,“南边毒虫出没,潮湿闷热毫不爽利,我偷偷讨厌很久了。再说,如果我不幸血洒大漠,我就能更快地找到晓钟了。”
“祝一路顺风。”顾知还笑道。
“你呢?”
“我也不知道,我本来是想回京城的。”顾知还微微闭上眼,感受着贴身放的玉匣冰冷的触感,“但恐怕暂时回不去了,现在……我有点儿想回老家一趟。”
那个曾经为半斗米出卖子女的地方,丰年也算是鱼米之乡。
他化装成一名行脚商,朝着曾经的洪承山庄走去。他很镇静地在悬赏榜单上看到了自己的画像姓名,足足价值百两白银,如果活捉,还要翻一倍价钱。
画像真是栩栩如生,标注得清楚又细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额上美人尖偏了那么一分——这得左右拿尺子一寸寸量了过来才能如此精准吧,他想。
用手掌十指,一寸寸抚过测量,亦可如此分毫不差。
他出生的村子已经荒芜,空落落的,几块薄田里徒生蔓草。那年的大水饥荒逼走了的村民,二十多年后也许只剩下他一个。
他继续前行,数天后,看到了曾经恢弘壮丽的洪承山庄。
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黑灰满地。
他本来怎么逃都逃不出去的黑院的院墙已经化为废墟,在这里面训练的孩子们呢?他环顾四周,只有残阳晚照。
他甚至还看到了墙壁上的刻画——死士训练的入门武功和宣传忠于主君的言辞,都被烧得残缺不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