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谢怀听完此间神话,头都没抬,一边往文书上咣咣盖戳,一边凉咝咝地冷笑着重复了一遍:“失忆。”
如今怀王殿下案头的文书越堆越高,那张看文书的桃花脸也越来越臭,尤其一进陇州地界就接二连三被当面打脸,此人周身气压低得可以酝酿一场暴风雪。
燕燕反正有恃无恐胆大包天看脸下菜,面对谢怀时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时而颐指气使,时而垂手侍立——现在就只能垂手侍立。
燕燕闻言讪笑一声,“可不咋的,失忆。”
作为金陵曾经的头一号纨绔,谢怀听俗讲话本折子戏听得多了,虽然兴致缺缺,但多多少少也分析出了一些可以纯粹当戏看的套路。
譬如佳人遇才子,必定月夜自荐枕席;譬如有情人不能相守,必定在天涯海角破镜重圆。
再譬如,昔日仇家重新相遇,情势逆转地位已变,寻仇的高高在上,被寻仇的只能跪地磕头。这种情况下,那个被寻仇的如果不想磕头,基本上只能选择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更何况,谢怀明明白白说过“别再让我看见你”,而宿羽不仅声势浩大地让他看见了,还一开场就差点作死金陵瑰宝小容王,可以说是活罪可免死罪难逃。
所以,谢怀压根就不信宿羽会失忆。演戏卖乖罢了。
刚巧,李存年也不信手下第一号宝刀能失忆,盛情邀请谢怀前去验证。谢怀受邀,不好拒绝,终于在百忙之中拨冗前去观赏陇州军第一号宝刀的表演。
李存年一路边走边说,“殿下,其实我是不信的。宿羽那脑袋结实得很,不把人家的刀砸出个豁儿来都算是刀积了福——”
门帘掀开,宝刀转过头来,金刚脑袋上裹着二尺厚的细布带,裹得脑袋像颗遭了冻发白霜的香菇,脸色惨白,后脑勺还在渗血。
李存年顿时“嘶”的一声,嘀咕道:“还真破了。”
宿羽喝了一缸药,正在默默低头吃糖。谢怀看了半晌,抱起手臂,一言不发。
李存年平常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当着谢怀的面,对宿羽倒是非常慈祥:“宿小将军是怎么个失忆法啊?”
燕燕小心翼翼地点炮:“宿羽啊,你记不记得,我是你的师父?”
香菇头从善如流地拱了拱香菇爪子,拜师拜得非常不检点,“师父好。”
……
李存年信不信无从得知,谢怀反正是信了。
不过信不信的也没什么,谢怀大老远跑一趟陇州也不是为了来看这个戏的,忙得打个呵欠就溜达回了中军帐。
燕燕进入豆蔻年华,罕见地焕发了母性,当下被一声可怜巴巴的“师父”叫得心尖尖都软了。
她拍拍屁股往宿羽边上一坐,充当了教宿羽叫人的老师。
当年的野狐岭蝗虫在怀王府揍人揍得多了,现在对长幼尊卑十分有数,第一个先引见谢鸾,“你师弟。”
宿羽说:“师弟。”他摸了摸师弟的脑袋,从怀里摸出块姜糖来,稳准狠地塞进谢鸾嘴里。
谢鸾从小闻着姜味就要闹,更没有人敢往他嘴里塞,当时就要作死,被燕燕瞪了一眼,“吃掉。”
圆月弯刀被师父重新没收,谢鸾现在比燕燕还高一个脑袋,然而于情于理都没底气,苦着脸坐回去,吃糖吃得像自割腿肉。
燕燕指着李存年,“李将军,你领导。”
宿羽躬身,“领导好。领导,你的胡子怎么了?”
……李存年气得想把一跳一跳的胡子一根根揪下来。
原本宿羽是金陵来的,多半原先有些什么龌龊,二殿下跟他叮嘱过这个事。所以他听说谢怀要来,特意把宿羽发配到九回岭去躲几天。
结果这冤家不请自来,一落地就找了个巨大的血茬,简直是坐在他头顶的乌纱帽上抽丝玩,现在还疑似跟他装傻!
燕燕懒得理李存年吹胡子的样,又指着三伦和马沙,“不知道叫什么,你小弟。”
宿羽伸出手接过了三伦马沙的名牌,“小弟好。”
三伦眼泪汪汪,马沙唉声叹气,二人纷纷感觉自己的姻缘彻底成了烂洋柿子,散发着臭鱼烂虾的丧气。
李昙长得不错,配得上花中霸王这个雅号,只不过不太矜持,导致看起来脑子不好,正摇着尾巴在一边等介绍,“燕燕郡主,我,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