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羽倒确实是饿了,三口两口吞掉一个包子,只剩一块包子皮捏在手里。
李昙正要起身离开,宿羽擦了擦嘴,又说:“如果连兄弟都不能信,那人与牲畜有何异,我们与北济人又有什么分别?”
不管世道变得如何险恶,不管被如何摧麟去甲削爪敲牙,总有些人格外冥顽不化地保持着本心。不过在大多数人看来,这种人脸上写着两个字,“幼稚”。
也的确是幼稚,把家国交给这种人,迟早要坏事——幸亏宿羽不是什么皇子王将,他用不着把心变成冰冷铁石。
但李昙站了足足好半天,颓唐的目光几乎要把手中瓷碗盯出个缝来。
宿羽一向知道自己的脾气招人讨厌,当即挥了挥手,“走吧。”
李昙这才抬脚,走出一个转角,只听宿羽又咧着嗓子补了一句:“给他送点吃的!”
打了霜的霸王花顿住脚,气沉丹田地吼了回去:“知道了!”
牢房之内重归寂寂,宿羽捏着包子皮发了会呆,突然天马行空地想到,这是谢怀离开陇州的第三天了,掐掐日子,大军应该已经过了野狐岭。
他这么想着,又把手里的包子凑到了嘴边。热气下去了,隐隐约约的一点奇怪的气味透出来。
宿羽手上一顿,猛地坐直了,重新闻了闻手中的东西。随即,他抬手压向自己的腹部,稍一摸索,似乎找到了位置,狠狠压了下去。
用力不小,胃部受到巨大刺激,带动五脏之内一阵猛烈翻搅,将吃进去的东西尽数顶了出来。
宿羽这几天没吃什么东西,吐也没什么好吐,一股干呕上来,直吐出了深绿的胆汁。
眼底血丝重新冒了头,额顶在一突一突地跳,他揉了揉太阳穴,喃喃地骂了句李昙:“胆小鬼。”
野狐岭以北百里,虎贲军正在安营扎寨,预备好好歇一脚。
郭单皮看着谢怀说话说到一半,突然抬起一只来示意他等等,然后默了半晌,猛地打出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来,沙哑着嘀咕道:“金陵一条街又在想我。阔别红尘多少年,红尘里还没新传说,现在这群臭小子不行。”
他抬起手又放下手,郭单皮都躲好了,结果没挨揍,一时很惊叹,“殿下,我还以为你又要骂我了。”
谢怀揉着鼻子,心猿意马道:“我什么时候骂过人?”
……不要脸!
郭单皮违心地拍马屁,“肯定没骂过,您多大度啊,不能够!”
谢怀从鼻子里嗡嗡地哼了一声,合上一本文书,又去拿下一本,右手拢作拳,挡住明显苍白干燥的嘴唇,掩住了一声咳嗽。
燕燕在一边磨刀霍霍,说道:“还看?把药吃掉。”
也是奇怪,陇州天寒地冻缺吃少穿,谢怀倒像个没事人。反而一离开最冷的陇州,金玉其外重新披挂上阵,吃上了手把肉也穿上了狐狸毛,他反而像块火石一样嗵地烧了起来。
此人可能确实是娇贵惯了,就是欠冻。
随军军医只管缺胳膊少腿,不管此等富贵病,燕燕在路边捡了个江湖野郎中,一把脉,野郎中贴上去的假胡子都快掉了,“这还不出人命啊?”
不过谢怀体质特异,一年到头有出不完的幺蛾子,跟在他身边时间久了,起初他出幺蛾子的阵仗还能把十岁的谢鸾吓得哇哇哭,一边哭一边拿纸拿笔,“大的!里有什么要交待的东西!里跟我嗦!”
……三年过去,谢鸾已经话都懒得说一句了。
小容王挽着袖子蹲在一边掰丸药,把黑漆漆的药丸掰成黄豆大小的一小块一小块,搓得圆圆的,整整齐齐摆在案边,等谢怀乐意的时候就能吃。
大概是由于从小被他大哥当狗崽子养,谢鸾这孩子很有些缺心眼傻高兴的脾气,也就是这种时候有点蔫头巴脑的。燕燕在一边看得都很有种母性的感动,“小阿鸾,你长大了哎。”
谢鸾蔫巴巴地说:“师父和大哥教得好。”
谢怀被郭单皮啪啪地拍了三年瞎马屁,已经彻底免疫,当下置若罔闻地放错了重点,“搓什么搓,洗手了吗你?”
谢鸾当即就要张牙舞爪地造反,被谢怀轻描淡写一挥手把一身反骨拆了,“大人干活小屁孩不要瞎吵吵。”
简直还把金陵新晋吉祥物当玩尿泥巴的黄毛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