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应该再给他几天多活的日子。
楼离走近那个在破烂席子上蜷缩的孩子,刚想仔细瞧瞧qíng况,就见他自己翻转了个身子,无神的双眼怔怔地看着他。
也不说话,也不哭闹。不惊慌,不希冀。
楼离觉得有趣,也就站在了原地,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
只见那个孩子缓缓地低下头,沉默地看着身上那身有点脏皱、却明显见新的衣服,又隔着那层布料盖上了自己的肚子。
看得出来用了力气了,衣料从泛起青白的指节中漏了出来。
楼离忍不住想,他是痛了吗?
思绪少见地稍纵即逝,楼离没有惊讶于自己的异常,只是站在那里,双臂jiāo叠,面容如佛钟般沉寂。
我好饿。
楼离第一次听到了孟长英的声音,他听见他说:我好饿。
他以为他只是痛了。
眼中漪起一丝弧度,他说:那就起来,像个男人的样子,去吃饭。
孩子踉跄着起来了。先是爬着,再是跪着,用手撑着,最后站了起来。
双腿不正常地立着,一步一步,歪歪扭扭。
尽管尽力想要充作无异,常人却可一眼看穿真相。
但常人不会一语道破,他们的目光和细微的声音比起大声言语要更厉害。
但这里没有常人。
暗阁里没有常人。
楼离什么也没说,他走在前面,一步一步跨得很慢。
这本不需要他亲自cha手,蝼蚁的蝼蚁归蝼蚁处理即可。
他爬上了炼狱的顶端,阳光背后的荣誉和生杀予夺早已经享之不尽。
早已不需要再挣扎,也能活下去。
看惯了生死与不公,手上暗黑恶臭的血已经洗不净了。
仿佛看到另外一个自己,在理应被母亲怀抱的年纪里,受尽了自出生那刻起就注定的苦难与不公,直至死亡,方能休止在huáng泉路上。
本以为心早已硬如磐石,寂寞却从其中渗透出来。
凄苦之人天下处处皆是,楼离觉得那只是可悲,可怜之人却少之又少。
楼离立于高台之上,从来冷眼旁观。
那一天的那一眼起,他却竟也有了不忍,怜惜。
楼离认为这是宿命,他平静地接受,哪怕终有一日死于其下,也默然担下。
一语成谶。
聂尧早有异心,而楼离是七皇的刀剑。
只是没想到往昔亲如手足的兄弟会朝夕间反目成仇。
七皇是聂尧登上龙椅的最大阻碍,七皇死后,聂尧便成了最捧手的储君。
年老的天子被架空,整日酒池ròu林,夜夜笙歌,成了一个可笑的傀儡皇帝。
聂尧名上辅助掌管朝政,实则手握大陈江山,一时间异党满堂皆斩,朝野尽散,人人自危,无人敢言不。
变天了。
大陈已是聂尧的大陈。
楼离沉默地看着贯穿胸口的红色剑刃,嘴角扬起一抹笑容,看不出是讽刺,还是了然。
楼离总是习惯面容沉静,因为这样更容易活命。
就算至死,他也不会改变。
他是七皇的刀剑,七皇殁亡,刀剑也就该折了。
不是没有想过,用聂尧的血来洗净七皇的刀剑,以慰亡魂,尽了最后一丝刀匠与刀的qíng谊。
也不是没有想过,聂尧死后,他就带着那个孩子回到故乡,那里虽然不甚富饶,却不会有人探究过往。
几亩薄田,一叶轻舟,房子就盖着江边。雨天便将他抱在怀里倚窗听雨,看江面被破碎打乱,晴天便与他紧紧依偎,江上泛舟,手摘莲蓬,将莲子剥落,喂入他的口中。
尽管前半生太辛苦,但他会给他温暖,看着太阳将那张记忆中惨白的脸晒得温热,看着从不微笑的眼睛弯弯地望向自己,然后他会轻轻拥住他,在他耳边小小声地说:长英,我们忘了从前好不好。
我们忘了从前好不好,从此以后我陪着你,你陪着我,我们都要开开心心。
就算你不对我好,我也会对你好,我会把我的一切都给你。
我只想每天日出看着你醒来,夜深拥你在烛光中入眠。
我只想你的眼睛里只有我,没有其他人,你说好不好。
楼离看着眼前那张迷茫的脸庞,在心里轻声问道。
小小声地,足够把思绪带回从前,却又怕前尘断不净,洪水猛shòu般扑面而来,将痛苦再在心上滚烫一遍。
畏首畏尾。真是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