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寻常_作者:罗再說/罗再说(98)

2017-12-27 罗再說罗再说

  她叹了口气,也不知现下qíng绪该怪了谁,说:「下去。」

  扶笑拢紧肩头绒袄,袖口金丝线扎得她手有些生疼,一脚踩进雪里,面色都泛了白。

  她想起有一年,也是大雪之时,她被传唤至太子府内为两人看病,清清楚楚且十分确定地看到,淮宵和太子同榻而眠,一个脸红红,一个鬓发都濡湿了汗,眼底若有辰星,那必定是为对方而亮……

  胸口一阵钻心的疼,扶笑脚下一趔趄。

  世间qíng之一事,大多少有圆满。

  命运都是相欠。

  ……

  第二日入了夜,皇城上下一片森严戒备,街头的大红灯笼仍然喜庆得刺眼,激得淮宵心头一阵阵难受。

  他的马车已经快到了城门口,车上除他还有两名暗中保护他去与北国jiāo接的侍卫,以及一名卫惊鸿安排的,要一直跟着他回北国,护他周全的侍卫。

  卫惊鸿派的侍卫拿着礼部腰牌开道,还未见得有谁胆敢阻拦下来。

  去城门口的路上是一路畅通,街上人也不多,青石板路上还有雨后cháo湿之气,空气中的寒冷,此时根本比不上内心的刺骨。

  风前横笛声阵阵,不知是哪家的儿郎娇女,倚在亭台楼上,作了《入阵曲》。

  那曲调悲壮浑厚,声犹激越,直直拨乱了淮宵的思绪,满脑子都是方故炀在西云,在木辽战场之上,指麾击刺,战鼓星辰的威风模样。

  他不是没见过太子临上战场前的郎艳独绝。

  当年手起刀落,在太子府的后院里,肩上铠甲耀目,持剑劈砍,一个翻身的动作,都能惹得淮宵心头苏软。

  淮宵合衣,自觉肩上袄裘又重了几分,低声喃喃道:「此去一别……」

  再见不知是何时。

  回国迫切,他时日无多,反复跟卫惊鸿确认数次,是否已与太子通报,自己要走的事。

  卫惊鸿十分笃定,将御书房的手谕jiāo予淮宵手中。

  上面分明是太子的字迹,金钩铁划,骨气dòng达,清清楚楚写着四字。

  「未曾圆满」。

  寥寥四字,言之凿凿。

  在淮宵心上快要凿出个dòng来,恍若有亡,已忘了身在何处。

  他要走的事,已是早就下了决心,这一路走来太苦了,再箍着太子不放,碍他登基,碍他成就,碍他称霸天下,碍他一举灭掉北国。

  最重要的是眼前,碍他在皇帝面前,惹多少是非。

  爱恨嗔痴,他都尝得够了。

  离开这人一寸,就是从他心上生生挖下一块。

  可是,人皆有各自宿命,他们肩上的担子太重,却深qíng早陷,却偏偏又太过重要,不懂人间qíng爱如何割舍,如何淡化,如何抛却……

  最是人间留不住的,往往是那枕中南柯。

  当年博雅堂下的垂髫小儿,亭台大树,夜市钟桥,戏台唱词,每一寸温存,一缕柔qíng,都化作了日后兵戈相见的筹码。

  无他处,再无家,亦无府。

  马车绕过路口时,远远地一处废墟,是劫难后的博雅堂。

  淮宵看着了,忽地抬起头,眼里亮亮的,也不知是对着谁说,只是兀自淡淡道:「还有些许想念博雅堂外的豆腐羹了……」

  那侍卫十分尽责地将这句话转告给下面的人,再一层一层地转达,直至被在一路暗中相随的卫惊鸿听入了耳去。

  他连忙命人把博雅堂外那做豆腐羹的老板弄起来,急急忙忙做了一份派人端着到城门口等着。

  卫惊鸿摸不清淮宵爱甜还是咸的,想着山遥路远,吃清淡些为好,歪打正着,点了甜味。

  淮宵一行人到城门口之时,宫内已似得到动静,远处火光冲天,一点簇着一点,连成了一大片,有如山脉之势。

  卫惊鸿急了,来不及道别,从旁边人手上端过那一碗甜豆腐羹,jiāo予淮宵掌心端好。

  夜深露重,少年略带忧愁的眉眼已有些模糊,面上都覆了层cháo气。

  端坐在马车内,手上捧着那一碗豆腐羹,淮宵正挑了帘下来遮住窗,还未来得及再多看一眼这待了十多年的地界,就听耳边卫惊鸿难得朗声的一喊。

  「你端好,别洒了!」

  身下马车已动,淮宵一愣,眼里险些溢出泪来。

  那日背对着大裕皇城,淮宵暗自许愿。

  如有再回此地的那一日……

  他一愿家国黎民平安,二愿太子往后数年……战无不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