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帐位于大营正中,重重守卫如标杆一般直立,他们仿佛不需要歇息,冷峻的面容像是一尊尊雕塑。伏伶敛去面上的一丝紧张和惶恐,躬身而入,匍匐在地行礼。
“起来吧。”高高在上的九夷之主背对着他而立,望着悬挂在墙上的一面巨大的地图。那张地图标注详尽,是数代九夷间谍的心血之作,边境数城的位置、大小以及人口一目了然,就连荒漠上的地形也事无巨细尽数标注。恐怕就算平夷军那次突袭没有伏伶的通风报信,怀英也未必会中计。
“这段时间你做得很好。”出乎意料地,怀英并没有发怒,也并未提及他的任何私事。
伏伶心中一惊,怀英莫非不再需要他的帮助了?
“我已让一部分黑骑撤回王都,他们会将唐朔风也带回去。这件事qíng,南泽的人不知道。”怀英道,“原本是计划在阵前杀了他的,但是他太有用,知道得也太多,留着会有更大的价值,虽然暂时还撬不开他的嘴,不过王都的大狱里有的是高手。这件事qíng,让他们去cao心。”
“黑骑在南泽边境遭遇到了我意料之外的抵抗,我们的人千里迢迢而来,吃光了粮糙,却没有获得足够的回报。千丝城,本来该在第一战破,却硬生生拖了一个月。南泽人擅长守城,打起仗来事倍功半。这样拖下去,纵使拿下所有城池,也会得不偿失。”
“你对南泽其他将领的了解有多少?”怀英居高临下地看向他。
伏伶思索了一会儿,答道:“南泽边境守军中有威望的也不过剩下两人,张迁和萧明。张迁原本是唐朔风的副将,此人在兵法造诣上中规中矩,但对千丝城及邺丘周边的地形十分了解,也擅长测算风向,人称风算子。萧明本是邺丘的守将,此人我不甚了解,不过听说他爱惜羽毛,极看重自己的名声和前途,手底下也不怎么gān净,是个可以贿赂的人。”
“很好。”怀英道,“我需要一个使者,替我送两封信。第一封,给唐朔风的部下张迁,第二封给邺丘的守将萧明。这两封信要分开送,不能让任何一方知道对方收到过信。”
伏伶没有问是什么信,怀英不说的事qíng,他从来不喜人随便发问。他只恭声应是。
“没有其他的事了,下去吧。”怀英吩咐了一句,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láng养久了,是会反噬人的,这一点,你要时时记在心上。”
“是。”
伏伶退出了营帐,冰冷的夜风chuī来,他忽然微微地打了个颤。
怀英永远是一副沉稳静默的模样,他从来没有看清过这位王者,因为他从不表露自己的心思。但在他面前伏伶总会感到一种无穷的压迫力,这种威压让他喘不过气来,像是一座山矗立在眼前,他被迫笼罩在他的yīn影中,除了顺从别无选择。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了出来,白雾在眼前凝成一片。
朔方城已经破了,它已又成了千丝城,南泽人被屠杀一空,唐弋的儿子唐朔风被俘虏到了九夷,再无逃脱的可能,父母和族人的仇都已报了。陈忆安现在正在他的帐中,被他用药养着,他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他也不再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平民,而是黑骑的军师,怀英麾下的谋士,九夷的第一间谍,他的名字会留在青史。
他看似什么都得到了,内心却莫名地怅然若失。
他忽然想起和陈忆安在胡杨坡的那番对话。当时陈忆安已是南泽的将领,无数人的生死系在他的身上,他无法从中抽身,伏伶却不了解。现在他突然完全体会到了那时陈忆安的心境。那是一种陷进泥潭里的感觉,仿佛有千丝万缕的彩绦缠着他的手脚,无数的恩怨和xing命jiāo织在一起将他死死拽住,要说离开就离开,谈何容易。
“大人。”
已是冬日,夜里滴水成冰,下属看着他只是在风中凝立不动,不免略带担忧地唤了一声。
“回去吧。收拾一下行装,明天辰时出发,去邺丘。”
“遵命。”
第18章 运筹
天气愈来愈冷了。
马蹄过稀疏的糙丛,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地面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天色始终昏暗,不见日光,似乎有一场狂风或是大雪在酝酿着,不知何时就会骤然而来。邺丘城外的官道上行进着一支二十人的队伍,为首一人披着大氅,严寒令他把面孔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遥遥望着高耸的邺丘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