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付出了又阵亡上千人的代价后,余下的黑骑终于护着怀英突出了重围。他们不约而同地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来,但此刻容不得他们多想,他们必须立即赶回大营,尽一切可能挽救他们的粮糙和军需。
九夷残军飞驰而去,马蹄在雪地里留下了一串殷红的脚印。
陈忆安醒了。他全然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晕过去的,或许是被“钧天”硬生生撕下一条臂膀的时候。现在伤口已经被包扎了起来,他仍旧骑在马上,面前是láng藉一片的战场。飞雪如瀑,几名同僚将他护卫在中间,他努力睁开模糊的双眼,只见一些血红色的影子正艰难地朝他的方向靠拢。
这一役,峡谷中留下了六千多黑骑的尸体,南泽的尸体比他们更多,却辨不清数量,只因大多都已残缺不全。大雪将他们渐渐覆盖,那些形态各异的死者大睁着眼睛望向天空,大半都不曾瞑目。他的目的达到了,他却不敢说自己胜了,面对这地狱般的场景,谁若说自己胜了,那他或许已经不能再算是个人。
那些影子近了,陈忆安才看清是幸存的同僚,个个身上带伤,总共不过几百。上万的人命,就在这血色的一夜中挥霍了个gān净,疯狂得不真实。他们在几个时辰前还会哭会笑,会一腔热血地同他请命,却转眼就变成了一地残肢。陈忆安艰难地抬手抹了一把眼睛,摸到了满手的血。
“为什么救我?”他虚弱地问道。
“张将军说,要您活着回去。”一名同僚答道。他的语气见不到丝毫欣喜,反而满是悲伤。
“回去做什么?”陈忆安反问道。数名同僚面面相觑,却一个也答不上来。
“我的事qíng已经做完了。”陈忆安道,“你们回去吧,回去找张迁,好不容易活下来的xing命,不要辜负天上看着你们的神灵。”
“那将军你呢?”
陈忆安按着断臂的伤口,望着极遥远外九夷大营的方向,久久不答。
九夷大营,废墟还冒着滚滚烟气,士卒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被烧得只剩下几根木料的营帐之间,地面宛如被染料浸透的花布,鲜血白雪和huáng土jiāo织在一起,显然一场同样惨烈的战斗才刚刚结束。
怀英立在这片营地前,久久未发一言。他们还是来晚了。
这支南泽人数不多,已经被伏伶率领留守的九夷士卒尽歼于此,可他们却给大营造成了致命的损失。从九夷运来的粮糙已经被毁了七八成,军械药品等物被毁了九成。在知道事不可为时,伏伶将全部的兵力都派去守卫粮糙,可纵使如此,剩下的粮糙也仅够三日之用。
九夷军,已经完了。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得面对这几近全军覆没的结局。
飞雪一刻不停,将千里荒漠变成了一片死域。从此处回到九曜城至少十五日的行军,他们却连马糙都不够。后方是属于他们的五座空城,再后方是张迁守卫的数座关隘,可凭这些又伤又疲的残军,还有能力去攻打那些城池吗?
如果换作三个月前的他,或许仍会决定拼死一搏,可他现在已经不敢搏了,他宁可保存仅剩的实力去赌一赌千里归国的路途,杀马而食,取雪水而饮,也不敢再轻易涉足南泽的边城。
“传我的命令,你们……”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吐出每个字都无比艰难,“你们去那几座城中搜索一番,有任何军需之物,或是粮糙,全部带上,即刻归国。”
他说完了这句话,却见身边的黑骑大都面带犹豫,不为所动,便问道:“怎么,你们连我的命令都不听了吗?”
“国主,只是这大雪……”
怀英极目望去,视线一片花白,不由心中一沉。雪下得比刚才还要大,视线望出去三丈外都有些模糊,唯一指引方位的东西只有罗盘,什么山势河流城郭皆不可见,连路边的杂糙都被彻底埋住。贸贸然冲进大雪里,谁能保证安然返回?
要入城,只有等雪停。可谁知道这雪什么时候会停?他们的粮糙能支撑到那个时候吗?
“国主……”忽然有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怀英低头看去,只见伏伶踩着大雪,一脚深一脚浅地挪到了他的马前。他脸上沾着血,气息微弱,艰难地动了动双唇,道,“我来请罪。”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九夷的残军,都是一副重伤后站立不稳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