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昆家里很穷,埋了父亲以后,本就微薄的家底几乎掏空了。他看着瘫痪在chuáng的母亲,把录取通知书藏到了衣服里。
阿笙坐上去县城的班车时,阿昆正在家里给母亲擦洗身子,他的眼神隔几秒就扫一下墙上挂着的破钟。
班车就快开了,阿笙坐在车里,透过半开的窗户,伸长脖子向车站门口张望,但是,期待的那个人的身影一直没有出现。
汽车突突冒着黑烟,前后耸动了几下,慢慢开了出去。阿笙盯着空气,最终失望地放下了窗帘。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缩回脑袋,把蓝色的车窗帘子放下来的同时,他一直等的那个人气喘吁吁地抱着把红色的油纸伞冲进了车站。
阿昆跑到车站的出口处焦急地朝缓缓起步的车辆张望,他只看到清一色的蓝色窗帘,没有见到阿笙的脸。
两人至此一别,已有二十年未见。
那时他们都还没有手机,因此未能存下彼此的电话号码。信是可以写的,阿笙也曾给阿昆寄过三封信,但均没有回音,后来,他也就没再写过。
今年chūn节,阿笙原本计划和单位的几个朋友去海南旅游,但是父母不停打电话来催他回家,弄的他连出去玩的心qíng都没了。甚至朋友都埋怨他不懂父母的苦心。
对于这样的埋怨,阿笙不想解释,也懒得解释。他知道他们不是盼着儿子回去过年,而是只想让他去相亲,好早点抱孙子。
阿笙没有给父母坦白过自己的xing向,他不敢说,所以只好躲着。
这二十年来,阿笙也试过jiāo个女朋友,他以为这样也许就能让自己走上“正途”,但是他错了,硕士文凭帮他找到了个不错的工作,但没能帮他看透自我。
夜深人静的时候,阿笙独自一个,常常在黑暗里抱头痛哭。
近几年城市各处严禁燃放烟花爆竹,除夕当夜,虽然窗外仍时不时冒出几朵烟火,但只是孤零零噼里啪啦地响几声,越发显得冬夜的冷清,同时也无限放大了在外拼搏的游子们思乡的愁苦。
阿笙喜欢在夜里坐在宽大的窗台上,喝着酒,看窗外灯火通明的夜晚。他看了看撂在门后已经收拾好了的行李箱,烦躁地挠了挠头发,头一仰就把啤酒瓶里剩下的几口酒全喝了。然后他终于拿起嗡嗡震个不停的手机,翻开短信一看,十条信息有七条来自唠唠叨叨的母亲,一条是终日严肃的父亲发来的,另外两条则是来自同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点开那两条的短信,还没看完,手就抖个不停。
-嗨,我是阿昆,好久不见了啊,在那边过得好吗?我很想你。
-今年你会回来过年吗?哦,对了,这是我的号码,有空常联系。
阿笙抓起随手扔到地上的大衣,衣摆带倒了几个啤酒瓶,乒乒乓乓响成一片。他扑向行李箱,拖着箱子就往楼下冲,到了小区门口,打了一辆车。
“去哪啊?”司机问他。
“城南机场!”
阿笙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
“回家啊?都除夕了才买到票啊?”
“是啊,希望来得及。”
“来得及,肯定来得及!”
车窗外,暖huáng色的路灯纷纷向后退去。阿笙觉着脸上有点痒,伸手一摸,发现是眼泪。
但他的嘴角一直噙着笑。
来得及,一切都来得及。
只要你能正视自己,不要逃避。
第49章 混更
今晚我想回忆童年和那一场场落在童年深处再也没有融化的冬雪。
硫磺沟是新疆昌吉市的一个小镇,而我的童年时光是在那个位于小镇边缘的名叫联合厂的偏僻角落度过的。
那是一个以煤矿为中心发展起来的聚居点,生活在那里的人大多数都是在七号煤矿井工作的工人,他们中有我的亲戚、我朋友的父母,还有许多如今我已然忘却的故人。
很多时候,我自认为记忆力很好,时至今日,我的脑子里依然清晰地记得那里的景物,不过是起于五号井、终止于我上小学时经常路过的那个集市。
有一条穿过整个硫磺沟、延伸向“共青团”并且联结着城市的马路,路两旁是一排排紧紧相依的长方体或者正方体的砖头房子,那些房子对于童年的我来说无异于高楼大厦,多年后我和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旧地重游,那时我才惊觉时光的可怕和无qíng,曾经的“高楼大厦”褪去了名为童年的滤镜,它们显露出真正的模样,灰黑、肮脏、低矮、破旧,几乎看不到几个人,如果不是和朋友去商店里买了一个西瓜,看到了坐在店里乘凉的人,我都要怀疑这里是否已经人去房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