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牧仁口中的“那一天”会来得那么快──
“侍子,您如果还想安然留在迦罗城,牧仁便留不得!”
“为何?”
“他既是匈奴贵胄,迟早是天朝必除的目标,缘由您也无须深究。”
“可是王爷待我恩重如山,我又怎能加害于他?”
“此人不除,后患无穷。况且,是您自己的xing命重要还是这个匈奴人的xing命重要?下官言尽于此,望侍子好生权衡,生死全在您的一念之间──”
“可是……”
“这剂药名唤‘huáng泉’,无色无味,遇水即溶,您那么聪明,相信一定明白该如何做……而且侍子也不必担心,此药遇上酒水才会发作,所以只要看准时机便无后顾之忧……”
同巴图达(籁)会晤没过几天,接头的天朝细作就将致命的毒物jiāo予燕寒,要他见机行事。就这样,怀揣着“huáng泉”,燕寒心中的天平不断摇摆──每每看到牧仁像个大哥哥般嘘寒问暖,他总于心不忍,但一想到自己那生死未卜的未来,又惶惶不知所以……燕寒很想将事qíng的真相告诉牧仁,但是又担心这样做太过冒险:牧仁疼他宠他,可这并不意味着能容忍他的“背叛”,所以,事到如今,他惟有将所有难言的苦衷独自吞咽。
“你最近都不太说话了,”愣神的时候,牧仁从旁凑近,蜻蜓点水似的啄了一记他幼秀的鼻尖,“小寒儿是有什么心事吗?”
“多谢王爷关怀,燕寒无事……”
“咿呀,每次你说‘无事’就肯定有事,别像女人那样口是心非嘛!不然再这样下去我说不定会移qíng别恋哦。”
“呵,王爷又在说笑,燕寒怎会是您的心上人?”
“我心心念念都是你这个小东西,谁说你不是?”
“可是燕寒不配……”燕寒喃喃了一句,又念及天朝jiāo代之事,神色黯然;牧仁沈默了一会儿,将大手按上燕寒的脑袋,道:
“我会想办法的……”
“啊?”
“你的‘肚子’少说也有五个月了,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牧仁收敛了神色,“我会想办法送你出迦罗的,哪怕豁出xing命,也在所不惜……”
“王爷,这又是何苦?要是您遭遇不测,燕寒就算侥幸活命,也会负疚一生……”
“呵。”揪了一把燕寒的脸蛋,牧仁舒展笑容:“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这样的衰人命长得紧呢,你不必担心我,顾好自己就行。”
如果你知道我要害你的话,你还会说出这样的话吗?
听着牧仁的言语,燕寒心酸不已。都到这个节骨眼了,牧仁还惦念着他,这着实教他羞愧──而且燕寒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好,能让牧仁那么温柔地对待?难道就为了当年那个连他自己都不记得的一面之缘?就算如此,也是不值啊……
燕寒无奈地感叹,很快……在心中作出了抉择。
于是稍晚,牧仁要去找巴图达(籁)饮酒,待将他送出府之后,燕寒掏出了怀中的“huáng泉”。
盯着那小巧的瓷瓶看了半天,他终于还是手一松:瓶子坠落,“啪”得一声摔得粉碎。
虽然我的“xing命”已是“身不由己”,可我的“良心”还在,要杀牧仁?我做不到……
又过了几日,沙bào暂息,无双宫的仕女带来一卷书信给燕寒。
燕寒展开被蜡封好的简牍:匈奴人没有自己的文字,所以上面写的都是他熟悉的法卢文,每个字都刻画得歪歪扭扭,看得出写信之人不擅笔墨。
“如冰,我已经到鄯善了,起了沙bào所以耽搁了行程,过几日才能重新出发。”
“本来庆格尔泰准备了一首中原人寄相思的词,可我觉得很恶心,就没抄下来。”
“尼雅真远,我不知道站在白龙堆的尖尖上能否望得到迦罗城?过几天你能再上一次城堞吗?我想看你挥舞的茜纱。”
“还有,我很想你,你想我吗?”
落款是那珈,那个不可一世的匈奴小王爷。
燕寒很难想象那珈在写这封信的时候是什么心qíng?这大概是他生平第一次亲自cao笔写信,所以言辞那么笨拙,毫无章法,但是每个字都透露着真挚,如果不是因为立场和处境的关系,或许自己真的会被感动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