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巴斯蒂安_作者:dome(18)

2017-11-09 dome

  戴克里宪一直在看着他。他下意识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直到渗出了血他自己都感觉不到。他从来没有这样持久地、狂热地凝视一个人。他贪婪地看着这个年轻人紧绷的身体,搜寻着它每一处微妙的变化。每一支箭she入他的身体时,戴克里宪就会不由自主地一阵颤栗,仿佛正在被乱箭穿身的不是塞巴斯蒂安,而是他自己。他看着他的血从体内迸发出来,简直不能相信这样的人体内也会有流淌的鲜血,因为在他的印象中他只有严肃矜持的模样;可是现在他被束缚着,身体被bàonüè的箭矢肆意侵犯,在这垂死的时刻反而爆出旺盛的生命火花。他突然明白,这个人所能取悦他的永远不是生命,而是死亡。而那张脸谁能够想象呢?他清清楚楚地看见那张脸,那大睁的双眼是何等的快乐,远胜于他生活的任何时候,里面满溢的不是绝望,而是盼望。这种激qíng是戴克里宪永远无法理解的。忽然他觉得一阵呼吸困难,于是他死命地抓住自己的胸口,喉咙深处发出了痛苦的呜咽,向远处跪了下去。

  提特里乌斯上前去扶住皇帝,同时感到了脚下突然而至的安静。他小心翼翼地向广场那里望去,弓箭队停止了发she,谁也没有出声。那被缚的殉道者仍然保持着紧张的姿势,嘴唇微微开启着,眼睛望向天空,里面燃烧的火焰好像并未熄灭。身体上残忍地cha着许多箭,谁也不敢仔细去数一数究竟有多少支。他站在那里,静谧得就像尊来自神殿的雕像,等待受人膜拜。监刑官走上前去观察了一阵,宣布道:“这个人已经死了。”

  人群呆呆地站在原地,好像一时无法从酒醉中清醒似的,接受不了塞巴斯蒂安已死的事实。直到被卫队驱赶才一个接一个地离开。“我们刚才究竟看到了什么?”一个学生问他的老师,“这就是基督徒么?”“我不知道基督徒是什么样的,”老人迟疑地回答,“可是,我好像在他身上看到了熟悉很久却又完全陌生的东西。”

  鹫鸟在叫。血红色的夕阳沉下了台伯河。温柔的夜色仁慈地掩盖住白昼下的罪恶。伊莱娜遮住面孔,匆匆地走过罗马的街巷。疲惫使她的步履跌跌撞撞,却并未因此放慢速度。她的脸孔和双手沾满了泥土,还有丝丝的gān涸的血迹,好像是从坟墓里走出来的。

  “伊莱娜,”她的旁边的老妇人不安地说,“还没到么?”

  “耐心一点,妈妈。”她沙哑着嗓子回答。“我记得就在这附近。”

  “你这样太危险了,而且一个女人做这种事qíng……”

  她责备地看着对方。“天主作证,”她低声说,“罗马人杀了我们的兄弟姊妹,而侥幸存活的我们,怎么能够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遗体被bào露在烈日下,遭受世人的嘲讽,被禽鸟啄食?我想,即使我没有能力救他们免于凶恶,也至少能够把他们埋葬……”

  “信奉主的死人比活人多!就凭我们几个的力量,也埋葬不了所有的遗体!”她悲哀地说,“如果我们被发现,谁来埋葬我们呢?”

  “让受祝福的人来罢。”伊莱娜想了想,小声回答,“我们在履行神明定下的天条。假如埋葬死者也不被允许,那这个世界还有任何真理存在吗?”

  “太艰难了,太艰难了。”母亲叹息着,“我们熬不到那个时候。”

  “我们还有希望。”她揪紧了自己的围巾,“这是塞巴斯蒂安经常说的话。”

  “可是他死了。你我都亲眼看见了。”

  “总有一天我们所有人会重逢的。” 她闭上眼睛喃喃念着。

  这时他们已经来到了广场上。和白天疯狂的喧闹相比,深夜的沉寂就像一场梦境。中心的刑台在黑暗中难以看清。伊莱娜不小心踩到了折断的箭矢。这里还保留着白天的一切,塞巴斯蒂安的尸体要原地示众直到腐朽。两个人抬头看了看面前的高台,在胸口划了个十字,慢慢地、谨慎地攀上去。

  她们看到了曾经的同伴。他的身体松松地吊在那里,星星的亮光映照着雪白的身体,好像他在沉静地睡眠。她走上前去,她母亲在后面紧张地环视四周。她触摸到了他的身体,感到它仿佛还是富有力量的。她伸手解开绑着他的绳子,他一下子沉沉地倒向她,她费了很大劲才稳稳地接住。塞巴斯蒂安。伊莱娜不出声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好像在和他打招呼似的。可是后来她耳中听到了一个小小的、奇妙的声音。像是一个来自远处的呼唤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