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了口气,觉得这日子是越来越难熬了。于是他披上衣服,从被子里一骨碌坐起来,点了蜡便举着那一点光火开柜子去。
暗夜中他清点着自己这么多年经手生意的记录,一页页翻过,突然觉得辛酸而欣慰。毕竟现在若与宣王断开,糊口完全不成问题——哪怕大概得重头开始。
今天宣王已叫人送来了请帖,后天,是他那厨娘大宴宾客的日子。名为广请名厨切磋厨艺,不过为了介绍新人——想必被邀请的达官贵人名厨庖丁,心中也都有数。
那么,沈意想,自己是该离开了。
毕竟人的一颗心就像天上的月亮,虽然圆缺yīn晴轮回往复,永不漏失,但若真的被蚕食殆尽,光芒亦会一点一点黯淡下去,直至湮没。
他轻轻叹气,却终是在黑暗中沉默了——没有熄灭烛火。
虽然心知必须逃离,可只要稍一回想,甚至微微动一动这个念头,就只觉凄怆难喻。自然是要抓紧那烛台的,不然怎好取得一点暖?
而他却没看到,窗下有人已经站了很久——从他无缘故点起灯来时,便站在那里了。
魏成毅其实很想进去抱住沈意,他真想说其实我挺喜欢你的,你也喜欢我成吗?但他知道那肯定会被拒绝,况且这其中有些关系太复杂,不是他们个人简单好恶可以决定。
于是他忍住了。
他只是默默自怀中掏出一管萧来,轻轻擦了擦,凑近唇边,温柔chuī起一支婉转的曲调——沈意听过。
那是他楼里请来的歌娘所唱的歌,他其实一直都很喜欢。
当日那女子轻拢慢捻,含了暖chūn里花蕊初绽的一抹笑,朦胧柔软唱开来:“爱他时,似爱初生月,喜他时似喜看,梅梢月,盼他时,似盼辰钩月……当初意儿别,今日相抛撇,要相逢,似水底,水底捞明月……”
他想他知道窗下chuī箫的人是谁。
但他不能去想清楚,因为这美好的夜景一刹,也似水月镜花。
——女子清明婉转的低音终于在脑海中涣散开去,沈意chuī熄了灯,上chuáng。
在心底,默默对窗下某人道:好梦。
而魏成毅,此刻已在心中念了百十来声快睡快睡快睡病人不睡真的不行……
念得自己都快睡着了。
——直至见沈意熄灯睡去,他才终于放心离去。
转眼第二日,沈意老早就被人从被窝里挖出来,魏成毅一大早就备好了他那架不怎么用的马车,用眼神催他快速吃完饭后便把他往车里一赶,自己驾着马就得儿得儿地跑上了。
沈意睁着迷糊眼撩起帘子大声问:“去哪儿?”
“寺!”
“……这么早,能gān什么?”沈意对出外活动基本没有什么兴致,便悻悻打了个哈欠。
魏成毅却丝毫不以为忤,还大大地吸了口清晨空气,颇为满足地板着脸道:“新鲜。”
沈意无法,便也只得跟着他吸气儿。
吸着吸着,其实心qíng也开朗些。到底一日之计在于晨,这是万物复苏的时机,在没有比这更生机勃勃的时刻。
而且魏成毅赶车更是一流的,又平又快,那马跑得是“风生水起”,他架得却也优哉游哉——沈意甚至怀疑他这些年上山是学伺候人来着,不然何解文韬武略不见半点,“邪门歪道”会的倒是不少?
不过他已受人家诸多恩惠,自然不可能说什么,反倒还有些赞许,这也是条路嘛。
而直至到了空源寺,沈意才明白,魏成毅所说的新鲜,不止是指气。
空源寺香火不旺,但住持出家前是个大户,后半辈子也够过活的,所以近些年下来和家庙也差不多了,故此人烟稀少。
只不过景致还真不错。
魏成毅老早就备了大衣,甫一下车便让沈意套上。沈意虽然很不好意思于处处让人照护,但既然人家一片好心,怎可推辞?于是他慡快地套上了,顺带把自己的手煲给了魏成毅,打趣道:“铁掌也要注意暖和啊,这都快到山上了。”
魏成毅自然傻笑,沈意亦然——结果一回头就瞅见住持方丈顶着个jīng光脑门,也乐呵呵看着他们。
不知为何,沈意的脸立刻就有点儿红。
方丈和魏成毅却是丝毫没不好意思,两人一拱手,方丈合十以对道:“请。”